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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柔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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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祺然离开的那天清晨,天空刚刚吐露出一点鱼肚白,驼着行囊的长途骏马已经等候着酒铺外面,偶尔低低嘶鸣着以示催促。

沈令仪身着素净的粗布衣裳,发髻简单地挽在脑后,垂下几缕碎发将面容修饰得柔和。

她一如既往地准时到来,准备收拾收拾开门做生意,却见林祺然靠在骏马旁边朝她笑着,手上提着熟悉的油纸糕点。

“林老板不去驿站用早膳准备出发,怎得忽然来酒铺了?”

沈令仪略带惊讶地问道,边说着边掏出钥匙打开酒铺落锁。

“驿站不过是些烙饼米粥,不比自家的践行酒来得舒服。”

闻言,沈令仪倒是深以为然,柜台忙碌的动作不停:“到底是长途跋涉,喝酒适度尝个味道便好,别策马时昏昏沉沉的把自己摔了。”

“沈掌柜还不知道我的酒量?”

林祺然笑着走进酒铺,在柜前迅速选好了酒坛,又将倒扣的凳子重新放好:“这个时辰没客人的,坐下陪我用早饭吧。”

糕点是他预先在家中烤热后再带来的,沈令仪啃着香香甜甜的马蹄糕,举杯与他相碰。

“虽有归期,难免还是会感到不舍。”

林祺然抬头将酒水一饮而尽,旋即发出满足的喟叹:“林家世代以酒谋生,待接回叔父后定要于此设宴接风洗尘,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场。”

沈令仪知晓他早年间父母双亡,全靠叔父与邻里帮衬着度日。后来行商坐贾赚得满盘钵满,便又重操旧业卖酒安适于平凡生活。

她顺承着话尾:“那等林老板归来,院子里埋着的几坛陈年好酒可要重见天日了。”

“这是自然,我林祺然并非吝啬之人。”

气氛融洽的谈笑间,沈令仪看着他风卷残云般吃完糕点,最后尤嫌不满足地抬起酒缸痛饮。

豪放不羁的姿态使得酒水顺着曲线分明的下颚滑落,滴在他景蓝色旧袍的衣领上,润湿了白花刺绣的补丁。

林祺然急忙用手掌擦了擦浸润的酒水:“瞧我这模样,倒是不慎弄脏了沈掌柜的心意。”

“无妨,衣裳本就为人所用。”

沈令仪嗓音柔润,沉稳里带着对朋友的挂念,听得他格外安心:“林老板还请多多保重。”

依依不舍地用过早膳,林祺然利落地翻身上马,在骏马长嘶一声后,身影渐渐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

林祺然跋山涉水,辗转多时终于踏入京都地界。

他的叔父致仕前乃太医院主簿,推拿理疗在京都也算是小有名气,因着年事已高身体不适,朝廷特而准许其告老还乡,安享晚年。

林祺然满头大汗地帮他打包行李,林主簿却只乐呵呵地盯着他喝茶,屋内洋溢着久别重逢的融洽。

“你这小子多年不见,终身大事进展如何?”

闻言,林祺然双颊微微泛起绯红,依旧是摇摇头不言语。

林主簿见多识广,哪能不晓得他这幅忸怩的模样背后代表着什么:“那瞧着便是有中意的姑娘了。”

“就算我有所想法又如何,人家只待我如朋友。”林祺然手指僵住,颇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郎有情妾无意,捅破窗户纸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林主簿幽幽叹气:“是你信中常常提及的那位掌柜姑娘吧?世间能以酒为乐、同你志趣相投的人可不多。”

林祺然不置可否,林主簿却眼见地发现了他衣领处绣着的白花补丁。

“原来掌柜姑娘还是个心灵手巧之人,也难怪惹你失魂。”

“叔父!”林祺然下意识抬手捂住衣领,却惹得林主簿变本加厉地哈哈大笑起来。

“叔父活到这把年纪,许多事情也都看开了,她既愿意为你缝衣,想必对你的态度至少不是排斥。”

“你这小子,何不大胆一些试试呢?”

林祺然虽然背对着他,佯装目不斜视地整理行囊,却将林主簿的话实实在在地听了进去。

“她的腿脚......有些旧疾,还请叔父回到锦城后替她看看吧。”

林祺然将钢钉之事,以及沈令仪风雨疼痛的种种症状和盘托出,听得林主簿调侃的目光逐渐化为凝重。

“光听你的描述,叔父对此其实并无把握。”

林主簿失神地望着远方,陈年旧事不自觉地涌现在脑海里:“她的症状倒是与从前宸王妃的腿疾有所相似,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宸王妃过世多年,太医院也就没再继续研究这方面的疗愈之法。”

林祺然神情低落,自然也忽略掉林主簿颇有些古怪的面色,和他提及宸王妃时微微颤抖的声线。

“那宸王妃是因为腿疾恶化去世的吗?”

“并非如此。”

林主簿话语里夹带着强烈的恐惧之意,再度回忆当年之事也依旧心有余悸:“那件仲春迸发鼠疫,从地牢忽然波及到皇宫内院......”

鼠疫之下,患者高热难耐,发狂咬人,整整十日里金碧辉煌的皇宫尸横遍野,宛若人间炼狱。

皇帝虽在太医院联合用药下勉强治愈,龙体却也因此落下病根,导致如今情况每况愈下。

“那年可谓是国运多舛,皇长孙倏然薨逝,后来尚书大人被莫名撤职,静贵嫔等一众宠妃患鼠疫暴毙而亡......”

林主簿摇摇头,捋着花白的胡须将情绪重新稳定下来:“你是我亲侄儿,我才愿意告诉你这些,对外可千万要缄口不言,当心引火烧身。”

林祺然郑重地点头答应着,心思却还停留在担忧沈令仪的腿脚究竟能否治愈上面。

“我从未见过那般勇毅爽朗的姑娘,算账精细,缝补手巧,还请叔父回到锦城定要好好看看她。”

“好好好,叔父定然使尽浑身解数也要帮她治疗。”

终于得到林主簿肯定的承诺,林祺然方才喜笑颜开,干起活来更加迅速卖力。

林主簿举杯抿了口茶水,盯着林祺然衣领的白花刺绣,总觉得莫名其妙的眼熟,好似从前在哪见过。

不多时,他又轻笑着摇摇头,或许是自己老眼昏花、记忆错乱罢了。

包裹行李被陆陆续续地搬上木板车,叔侄二人准备驾车离开时,忽然间远处跑来一名穿着宫服的小太监,边跑还边向他们招手。

林主簿示意林祺然先别走,耐心等待着小太监的靠近。

“林主簿且慢!”

小太监气喘吁吁地站在二人对面,三伏天里跑得他满头大汗:“求林主簿前往公主府会诊,其他太医皆束手无策,新主簿指名道姓要您前去。”

听到柔嘉公主病重,林主簿医者仁心,立即嘱咐林祺然拿好随身药箱前去会诊。

公主府的闺房外,昔日同僚齐聚一堂,皆是愁眉不展的激烈地讨论着方案。

见到林主簿终于到来,他们仿佛如释重负般行礼问好,新主簿连忙迎接上去低声附耳交代着情况。

“老师您终于来了,我们真的已经束手无策......公主油尽灯枯之势早有预料,就看您能否施针让她有所食欲。”

进到屋内,苦涩馥郁的药气闻得林祺然眉头紧蹙,林主簿却习以为常地上前把脉。

他面容苍老,皱纹里载满愁绪,正欲转身从药箱里掏出银针来勉力一试,却见到柔嘉公主手腕轻轻摆了摆。

“不必再麻烦林主簿了。”柔嘉公主唇色惨白,在宫女伺候下坐起身来,“耽误您的返乡车马,本宫实在是过意不去。”

“能为公主殿下效劳是臣的荣幸。”

“本宫这身子还有何可挽回的?”

柔嘉公主笑叹着,须臾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让你药童去城西药铺买些药来吧。”

城西乃出城之路,通过关口南下便能踏上锦城的归途。

林主簿几乎是立时便听出了柔嘉公主的弦外之音,也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他热泪盈眶:“多谢公主开恩。”

林主簿悄声叮嘱身后的林祺然速去城西,威胁的话语逼迫他不得不就此离去,骑着来时的骏马不曾回头。

柔嘉公主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精神气,歪着脑袋笑笑:“莫要感谢本宫,本宫其实不欲将林主簿牵扯其中。”

“只是你的徒弟们,他们不愿看你就此安适回乡养老罢了。”

林主簿的太医生涯几乎伴随着柔嘉公主的成长,从幼年时的风寒发热,到后来食欲不振,以至于如今油尽灯枯前的回光返照。

林主簿感慨万分,兀自垂泪:“是臣无能。”

“那场鼠疫死了很多人。”柔嘉公主悠悠叹气,逐渐回忆起过往之事,“本宫怕得要命,没想到却也苟延残喘地又活了三年。”

“静贵嫔和容昭仪在本宫面前相互撕咬,本宫也看见太子妃嫂嫂手刃了生母......还有三嫂死得尸首难辨,皇兄至今也不愿给她立碑。”

她的神志逐渐混乱,将皇家秘闻毫不顾忌的倾吐而出。屋内之人皆心惊胆战地听着,不愿打断行将就木之人的思绪。

“从前母妃说我天生福相,父皇也说喜欢我圆润的模样,可是那些公子贵女皆私下里嘲弄我赘肉环生......”

赘肉环生,肥硕似豕,天家公主也不过待宰牲畜之相貌。

这几句话,她牢牢记住了一辈子。

柔嘉公主抬起手臂,伸展向空落落的高空里,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我当然怒不可遏,生平第一次惩处流言始作俑者,却害得无辜之人残疾终身。”

“本宫这浑浑噩噩的一生,必将不会青史留名罢......”

柔嘉高举的手掌抓得更紧,语气倏然间变得俏皮且稚嫩:“林主簿看见没有?好像是母后在前面招呼我。”

屋内隐隐响起啼哭声,柔嘉公主置若罔闻。

先皇后年轻时的容颜浮现在她眼前,母后慈眉善目地朝她招手,手里还拿着一提她爱吃的蟹粉酥。

母后温柔地说:柔嘉,快过来啊。

“母后,柔嘉这就来......”

柔嘉公主欣喜地扑进先皇后的怀里,母女二人亲密相拥,她消瘦的身躯在池塘的倒映里重新变得珠圆玉润。

她高高伸展着的手臂终于脱力落下,玉镯砸在床沿处碎裂成几瓣,滚到林主簿的脚边停稳。

此起彼伏的啼哭声难以抑制地迸发,屋内之人心里清清楚楚地明白,无人可以逃得过殉葬的命运。

柔嘉公主,就此薨逝。

林主簿望着咽气的公主,闭眸沉沉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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