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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幻境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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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名贵的衣裳被深深踩进泥土里,与地面融合成一种颜色。

那张俊美的脸镶嵌在土和草中,满是污泥,只剩下那被揉成一团鸡窝的细碎长发在空中飘荡,而其他的更长的青丝沾连着泥土,连风都吹不起。一如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衣裳被糟蹋了,回去会被罚吧?

头发也脏了,不会有人给他洗了。

那么好的房间,不要给他,他适合住在这里,住在这个脏脏的马厩里。和他的马在一起。

他静静躺着,不挣扎。

那人已经走了。但是哪怕身旁再没有人了,他却仍旧保持着这样难堪的姿态,一如那人所言,他就是污秽的,就适合埋在土里,于是他把自己埋在了土里。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想想点什么,又什么都不想去想。

他脑子一片空白,就连走马观花都做不到。

他就当自己……已经死了……

这么高的宫墙,这样肮脏的地方,这一生有什么意思呢?

他全然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思绪如一只小船随波逐流。

齐岚来到马厩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唐春。

他先吃了一惊,还以为唐春真的死了,可走过来才发现,他呼吸均匀,更像是睡了。

齐岚又仔细瞧了瞧他,才发现他睫羽微微颤动,似睡了,又似没有睡。

应当是没有睡的。齐岚猜测。

若是没有睡,他又在做什么?

于是——

“在想什么?”

男人温柔的声音响起,似困惑和不理解。唐春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动,只是用余光扫了齐岚一眼,看清了是谁,才回答:“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死。”

齐岚看着他,他的脸脏兮兮的,东一块泥巴西一块灰渍,看上去像只被人遗弃的小花猫,好不可怜。

“想死也不必死得这样不体面吧,瞧,衣裳都脏了。”齐岚半开玩笑道。

唐春只是淡淡回应:“太子殿下,您要罚就罚。”

齐岚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察觉到他的话中的情绪——

嗯,有种不怕死的美感。

齐岚挑了挑眉,觉得好笑极了,反问道:“孤为何要罚你?”

“我弄脏了你给我的衣裳。”唐春这回连“奴”和“您”这种称呼都不叫了,仿若破罐子破摔。

齐岚仿佛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情一样,惊讶道:“原来弄脏衣裳会被罚?”但很快,他仔细想了想,像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才对唐春痛快地说道:“好呀,那就罚你好了……”

瞧,就是要被罚的。

无论表现得多无害,这些人的内心都是高高在上。

唐春嗤笑一声,很轻很轻,与其说是讥讽,更多的应当是释然和解脱。

他应该看透的,这皇宫中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于是,他木讷道:“请太子殿下责罚……”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一阵凉意扑面而来。

冰凉的指尖顺着他的脸庞轻抚而下,那没有多少温度的指腹温柔地揉搓开他脸上污泥,动作很轻很柔,像捏面团似的。

“你……”唐春怔住,声音被堵在嗓子里,表情似乎难以置信,他对着那人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确定他当前真的做了什么。

他在揉他的脸?

或者说,他在给他擦脸吗?用他的手?

他正想着,那人就道:“罚你日后在孤面前不得这般脏乱。”

齐岚说着俯下身子,唐春余光抬起。能看见他垂落的青丝在他眼中荡漾,紧接着,是他那张显眼的脸,白净如玉,隽美细腻。

不止如此。

齐岚见他不动,便自己动了,他半蹲下来,那白皙无茧的手指轻轻扯了扯被砸进地面污泥中的头发,一丝一丝将唐春的头发从泥中扒出来。

唐春感觉到头皮的扯动,但也许是因为对方动作很轻,唐春丝毫不觉得疼,只觉得发顶痒痒的。

他眼神复杂的望着一丝一缕细致的替自己整理着头发的男人,那污泥下苍白的唇微微颤动,唐春感觉自己声音干涩无比,快要说不出话来,他不该这样待他,他那么脏,那么见不得人。

“太子殿下不必如此,我只是一个奴才,你对我再好,我报答不了你。”唐春别开头,不敢看他,只是藏在泥中的手指在轻颤,暴露了他内心的起伏波动。

齐岚的动作没有停下,他一向干净的指甲都嵌入了污泥,那双手更是沾满了污渍,这是他前半生从未有过的经历,可是他却觉得无妨的。

所以他淡淡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都是人,怎么可能有人永远都不染尘埃,若是能做到,那就不是人,是仙了。”

可原先在唐春心头,他就是仙,是一尘不染的存在。哪怕是现在,唐春也认为他仍旧是。

唐春抿了抿唇,他问出自己的疑惑来:“你不觉得我是因为逃跑跑到这里来的吗?你应该将我送去慎刑司。”

齐岚却好像觉得他的话很好笑,这次不仅嘴角,连眉毛都扬了扬,眸光看向不远处,才回道:“逃跑的人可不会打水刷马。”

唐春望着他的眼睛,他眼睛里倒映着黑马,倒映着木桶,那笑意不似作假,温柔也不似作假。

细心又温柔。唐春想,即便没有那木桶,没有那马刷,眼前这个人一样会信他,因为这位太子殿下就是那样的人。

好像不坏……

唐春动了动手指,他缓缓坐起来。

齐岚看回他,见他盘坐在地,而齐岚手上还牵着他的发。

唐春抬手轻轻覆盖上齐岚的手,将他微微推开,他黏腻的发丝从齐岚指缝穿过,然后齐岚亲眼看着他站了起身,随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唐春的背影。

唐春回头一步一步走向那匹黑马,走到黑马旁边,他才停住了转身面向齐春。

齐岚眼眸中浮上疑惑,不知道唐春要做什么。

但是,很快,他被吓了一跳。

唐春目光定定地望着齐岚,只是一伸手将那木桶提到自己头顶,下一刻,他将打来的冷水尽数倒下。

哗哗水声响起,一桶水从他的青丝一直流下,到他的脖颈,再到那黑色的衣裳。

他长发被水浸湿变成一缕一缕,发稍不断汇聚出水珠,滴答滴答的打在他的锁骨上,将锁骨那点儿污渍冲干净,露出他洁白的凹陷,而水珠流入锁骨,晶莹透亮,莫名艳丽。

而唐春眼睛从未移开一步,从头至尾都只是看着齐岚。

水滴答滴答响,齐岚听见他问:“殿下,我还脏吗?”

齐岚愣了愣,后知后觉回忆起刚刚自己开的那个玩笑。

原来他这古怪的举动是在回应齐岚那一句“日后在孤面前不得这般脏乱”。

齐岚摇了摇头,摇完才想起自己的举动似是回答“脏”似乎又不是,模凌两可的模样。

他笑了笑,起身朝唐春走去,边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

风撩起他的青丝,在他那张出众的脸上来回抚落,如一只手轻轻捧起他的脸,似连风都为他折腰。

唐春喉头滚动。

齐岚在唐春面前顿住。

手帕轻轻点在唐春脸上,轻轻的揉搓开来。

噗通,噗通。

好奇怪的感觉,像是病了,心不停的乱跳。

唐春发稍上的水滴在齐岚手背,顺着他白得透明的手背滑落,留下一道淡淡的污水痕迹。

唐春看见了,下意识皱了皱眉,同时,他这时才躲了躲齐岚的手。

这一下,擦拭的动作落了空。

齐岚笑了笑,也不尴尬,另一只手的手心抬起唐春的手背,把手帕放在他手里:“不适应旁人,那就自己擦擦。擦完才会干净。”

唐春眼垂落望着那方洁白的手帕,可此刻那手帕已经被他染黑了,白中带着星星点点的黑。

噗通。

又来了,这种生病了的感觉。

唐春握紧手帕,用力擦拭着自己的脸,滴答滴答的水声犹在耳边。

他忽然想问他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这样吗?”

“我问过了,但你说你不想说。”齐岚回道。

唐春一愣:“我何时说的?”

齐岚看向他的胸口,依然笑着:“我在心里问的,而你,用表情回答了我。”似半开玩笑。

却让唐春眼中泛起波澜。

玉一样的人喜欢用无暇的手帕擦干净了他这个黑色的人。

唐春望向齐岚,这个原本应当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和他想象中一点儿也不一样,他好生温柔,像冬日里升起的暖阳,那是唐春即便在春日都不曾体会到的温暖。

唐春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若是自己被利用了,他好像也不会难过。

“我来这里,是来练骑术的。太子殿下,我没有逃,我从来没想过要逃。”唐春望着远处空旷的马场,声音低沉缓慢。

齐岚剑眉弯起,似乎毫不意外:“我知道。”

“能帮我刷马吗?太子殿下?”唐春提出了个极其无礼的要求。

齐岚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请求:“我不太会。”

“没关系。小黑它很乖,不会生气的。”唐春说着朝齐岚笑了,他一向紧皱的眉眼松软下来,望着齐岚的眼睛似乎闪耀着星星。

齐岚自见到唐春还是第一回看见他如此温和快乐的表情,他声音也很温柔,听上去对齐岚没有多少防备,反而透露出了一些许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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