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春重新打了桶水来，从一旁捡起马刷放在桶里蘸了蘸水，一丝一丝打理着马，动作很熟练。
齐岚看着他熟练的动作，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很久了。”唐春回道。
“嗯？”
唐春没有看向齐岚，认真刷着马，听见那声尾音上挑的“嗯”，才继续说道：“当我这么小的时候……”
他的手恰好放在马的腿上。
那个高度的孩子应当不超过六岁。
齐岚无法想象那样小的孩子该如何面对这样高的马。
“不害怕吗？”
唐春摇头：“不害怕……”
唐春的声音顿了顿，他看向齐岚：“因为我这么大的时候，它也才这么高。”
唐春话淡淡的，但不难听出其中的几分打趣。齐岚后知后觉发现唐春在和自己开玩笑，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而后，齐岚笑着摇头：“会开玩笑了，挺不错。孤就在这里干看着吗？孤需要做点什么？它身上有水，孤拿帕子给它擦一擦吧。”
齐岚想着他答应了唐春要帮忙，在这里看着不像话，于是便起身去哪了块布，就要上手。
唐春看着齐岚走过来，齐岚手上拿着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脏抹布，他却一点儿不嫌弃。但齐岚的手过于白皙，一时让唐春觉得那黑色的抹布碍眼。
唐春忽然想起那一天，自己半梦半醒之时听见喜庆说的话。
喜庆说：“太子殿下，您万金之躯怎么能碰那种肮脏的东西！”
现在唐春能理解了。
唐春伸手从齐岚手上接过抹布，齐岚愣了愣：“怎么了？”
唐春只是道：“殿下能替我拿一个马鞍过来吗？就在那边挂着。”
齐岚虽然觉得唐春莫名其妙，但仍旧顺着唐春的指尖看去，在那木墙上看见了一排马鞍。
“可以。”
唐春沉默地一点一点将马上淋漓的水擦干，抹布更脏了，连带唐春的手也更脏了。
望着自己的手，唐春又一次确信：嗯，这种活儿该他做的。
齐岚将马鞍拿过来的时候，唐春正巧也擦完了马。
那匹黑马哼哼响，似乎被伺候得很舒服。它轻轻蹭了蹭唐春的手背，唐春也揉了揉它的头，一人一马看上去十分亲昵。
“殿下，小黑是不是很乖？”唐春听到齐岚过来的声音，转头问道。
齐岚看向那匹黑马，黑马似有所感也看向齐岚，眼睛缓缓眨动，目光清澈，它看见齐岚，下意识朝唐春靠了靠，又伸出个头好奇地看齐岚。
“嗯，很乖。”
就是太瘦了，不像有大力气的马。
“殿下，别看它不声不响，除了我以外，若有人想要骑它，它脾气就很大。”
齐岚正要说什么，就听唐春继续道：“殿下，我来这里是为了练骑术，我从未想过要逃，以前没有，现在更不会。”
唐春突然解释了他离开东宫的原因，齐岚点头：“孤信。”
唐春听到这话勾唇一笑，他将小黑牵拉出来，低头将马鞍扛起，放到小黑背上，装好马鞍他才回头看向齐岚：“殿下，马洗干净了，马鞍也有了，您说要教我骑马还算数吗？”
“当然。”齐岚毫不犹豫说道。
只是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多问了一句：“你的身体……行吗？”
“没问题的。”
唐春说完像是在证实自己的话一样，他抓住马鞍一个翻身就落到了马上，风吹起他的青丝，又飘又落，他的背影飒爽极了。
唐春坐稳微微侧头看向齐岚：“殿下会骑马吗？”
“先让孤教你才问孤会不会骑马，你这顺序不对吧？”齐岚挑起眉梢，仰着头看他。
黄昏下，唐春的侧颜被黄昏染上一层金色，似勾勒出他那棱角分明的轮廓，以及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眸。
“奴只是想要殿下指教，无关殿下会不会。”唐春弯下腰，朝齐岚伸出自己的手，齐岚看去，眼睛还没定住，就见唐春收回手在自己衣裳上擦了擦，才有伸出来。
“现在干净了。”
“你在邀孤同乘？”齐岚打量了一下那匹黑马，只觉得……
这么瘦，不怕被压垮吧？
“殿下，小黑脾气很大，有奴在它才听话。奴身上脏，会离您远一些。”唐春解释道。
齐岚皱起眉：“不必用这种称呼，你还和之前一样就行，而且，孤又不嫌弃你。”
齐岚握住唐春的手，踩上马蹬一翻身便坐在了唐春前面。
齐岚的背挨着唐春的胸口，他挨过来填补了唐春留多了空隙，这样近的距离让唐春一愣。
齐岚不比唐春矮，是以，唐春若要看清前方，就需要齐岚低头，他也确实低了。
而且，哪怕早有准备，但手上那阵光滑温暖的触感还是让唐春忍不住多看了齐岚一眼。
他低了头，他握住了他的手。
好温暖的人。
齐岚的发飘起，发稍在唐春喉结处轻轻拂过，感受到这股酥麻，唐春喉结一滚，心也痒的难受。
噗通——
唐春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很快，很响。
“唐春，你很紧张吗？”
相比唐春，齐岚要平静太多，他听见了那有力的心跳声，而且很疑惑唐春的心跳声为什么会如此热烈。
“还是伤口又痛了？”齐岚猜测着。
唐春摇头，摇完头才想起齐岚看不见，他才开口道：“没有，也许是因为殿下在奴身前。”
齐岚完全没有想到其他方面去，他想了想，说道：“要不孤在后面，你不必担心，孤虽然很少骑马，但并不是不会。”
“殿下，那赌约是奴与公主的赛马，不是殿下与公主赛马。”唐春说道。
齐岚一想便也歇了这个心思。
“驾——”
唐春拉起缰绳，一夹马腹。
微弱的风声顿时变成了“呼呼”声音，从齐岚侧脸穿过，如一阵一阵箭雨射过他脸庞，掀起他青丝乱颤。
马场很大，黑马能尽情驰骋。
齐岚望着两侧迅速后移的景物，心道：没想到这么瘦的马却有这么大的力气，还有唐春……
齐岚侧眸能看见他的手臂，手臂很瘦，没看见几两肉，却因为勒缰绳的动作肌肉全部鼓起，齐岚没想到，这人原来也只是看着柔弱。
可很快这些想法都消失了，他眼中只有越来越快的景色，感受到越来越激烈的风，将他心高高抛起。
“唐春，速度好快……”齐岚一向温润，连骑马也是。可是今日，在唐春的马上，齐岚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不好吗？”
唐春望着前方，风吹起他的长发，也吹起齐岚的青丝，飘飘落落，随着马跑远，随着风起落，两人青丝在空中嬉戏纠缠，到最后，融为一体，竟然完全分不清了。
“殿下，什么都别想，现在你是自由的……”唐春似乎凑近了齐岚，呼吸喷薄在齐岚耳尖，哪怕再烈的风都吹不散他耳尖温热的话语。
自由……
齐岚身为太子，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一直都是自由的。
可跟这些风相比，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齐岚的心莫名雀跃起来。
他很少有这种感觉。
他眉眼展开：“这样很好。”
随风飘扬，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在哪里，只有畅快淋漓。
在马场跑了好几圈，唐春才停了下来。
等停下来的时候，齐岚的发以及被风吹得凌乱，齐岚整齐的衣裳也有些不太整齐了。
齐岚翻身下马，心跳久久无法平静下来：“怪不得素素这么喜欢骑马……”
唐春低头看着他，眼眸逐渐深邃暗淡下来。
太子殿下的脸微微泛红，太子殿下的唇也格外艳红，他凌乱的发丝，不整的衣衫，像一只精美艳丽却易碎的瓷器，看着就让人心跳不止。
“殿下，你看上去……”
唐春下意识低喃，但很快他噤声。
“怎么了？”
齐岚已经听见了，但唐春却不再说，齐岚只能自己走向水桶，照了照自己现在的模样。不看不知道，一看他的脸色立马羞赧，连耳尖都红红的：“不太得体是吧？孤、孤先整理一下……”
齐岚背过身去，自小到大他从未有这么窘迫的时候。
唐春望着齐岚的背影，喉头滚落。
那句“好美”他不该说，也不能说。
“哟，本公主当是谁呢，没想到是你呀！”过了一会儿，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
唐春随声看去，一道绿色的倩影缓缓走来。
齐岚刚刚整理好衣裳，他也抬眸瞧去：“素素？”
齐素听见齐岚的声音也吓了一跳：“皇兄？你怎么也在这儿！”
但很快，齐素看见了那匹喘息的黑马，她嘴一瘪：“原来是偷偷来练习来了。”
齐岚不可置否，只是问道：“素素，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我来看看你们有没有背着我偷偷练习，好呀！你们果然背着我偷偷练习！”齐素眼睛东飘西看，都不敢看齐岚的眼睛，一看就是在撒谎。
“素素。”齐岚声音淡淡，齐素一听却立马恼羞成怒：“好啦好啦，我是来练马的这总行了吧！母后也真是的，竟然给我下禁足令，只要我一有出门的意思，就有八个宫女来劝我，跟念经似的，念叨得人头疼，我就只能趁这个时候偷偷来马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