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各司其职,一眨眼竟已经是天光大亮,躺在床上的贺纪也挣扎着动了动手指,是要醒过来的预兆。
守在一旁的江迟喻一夜未眠,第一个发现他的动静,惊喜出声。
“贺纪,律己,你醒了!”
贺纪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欣喜的眼眸。
“迟喻。”
他嗓音暗哑,几乎只能发出气声,格外虚弱。
江迟喻用力点头,赶忙把蒲青蓝他们都叫进来。
“醒了就行,快把这药汤喝了。”
还没找到是哪种毒,贺纪身体又实在虚弱,只能先用些补血的参汤吊着。
将贺纪脖颈垫高,江迟喻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这汤不会很苦吧,阿蓝说是蜜饯怕与你的伤有冲,就不给你吃了。”
话说得亲密,又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贺纪一口一口咽着,哪怕这药是世上最苦的,他也甘之如饴。
贺纪看着已然清醒,蒲青蓝也被刚刚审问完独眼的黄杨叫了出去,一时之间,屋中只有他二人。
饮了参汤,贺纪感觉身上有精神多了。
他想要坐起来一些,却在使力的时候被一阵钻心的刺痛打断,不由得闷哼一声。
江迟喻见状赶忙让他继续躺好,不许他乱动。
“大人莫动,身上还有伤呢!”
怕他固执起身扯到了伤口,江迟喻佯装生气,贺纪倒也乖乖听话。
“好。”
他不动了,江迟喻却心疼得想落泪。
贺纪看她眼眶骤然红了,想要伸手去碰,却也无力动弹,只能着急询问。
“迟喻,怎么了?”
江迟喻摇摇头,泪珠却不受控制地滑落,想要将那些脆弱藏回去,但不知为何,在贺纪面前却总是暴露无遗。
“大人习武之人,若不是为了救我,怎会伤重至此!”
她这一夜都在自责,如果不是她非要去堤坝上,又怎么会被独眼抓住,他们又如何会为了救她都受了伤。
贺纪难得看她怀疑自己的时候,她似乎总是坚定地往前走。
说要修筑堤坝,便举行祭堤仪式,找工人,寻材料,从不肯低头,一直往前走,不该为不属于她的过错而责难自身。
“不是你的错,‘砂云军’本就是想用你来引我中计,要说连累,该是我连累了你。”
她面上的掌印还留有痕迹,嘴角的破损没有恢复,如果不是为了助他查案,她本不必落入局中,成为被人拿捏的棋子。
“旋旋,救你,我心甘情愿。”
长睫眨去泪滴,朦胧间,江迟喻总觉得眼前人的眼神似乎藏着无限温柔。
“律己,如何得知我的小字?”
水润的杏眸中满是天真与疑惑,让早已动心动情之人,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旋旋。”
世人赞他判案冷静,又怨他心肠冷硬,可曾晓得,他也会轻柔婉转地唤心上姑娘鲜为人知的小字。
“旋旋。”
如同雀鸟在林间穿梭,轻盈的鸟羽触碰新发的芽叶,江迟喻莫名地心尖一颤。
“贺纪,你——”
明明眼角含泪,却又努力装出气势来,这副嗔怒的模样看在贺纪眼中却是十足的可爱。
“敷衍的时候唤我贺大人,客套的时候唤我律己,不想装的时候便唤我贺纪,是不是,旋旋,嗯?”
被他这么一说,江迟喻竟当真思考了一瞬。
可恶,此人不愧是日日审犯人查案的,竟连日常称呼这种小事都放在心上。
被人抓到自己都没注意到把柄,江迟喻不免有些脸红。
“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这等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吧。”
贺纪笑着看她,瞧,敷衍他的时候,又变成贺大人了。
贺纪从被中伸出右手,轻轻触碰江迟喻的指尖。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也听见江迟喻有些困惑地问他。
“大人可是有什么不适?可别着凉了。”
边问她还边握着贺纪的手,想要放回被中。
贺纪无奈叹气,轻轻捏紧她的手,不愿放开。
“旋旋,我心悦你。”
面对圣上的时候,他都不曾紧张,可此时,短短几个字却有些颤抖。
他盯着明显愣住的江迟喻,在等一个答案。
明明面对犯人之时,通过他们神色变化判断真假已刻入骨子里,可面对心上人,那些技巧彻底失灵。
如今,此刻,他是被剥去所有伪装的犯人,只能跪在堂上,任由她审判。
“判官”神情凝滞,顾左右而言他,竟是不敢看惹事的“犯人”。
“那个,我把药碗拿出去,对,我先——”
“犯人”却不许“判官”临阵脱逃,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还“咄咄逼人”。
“旋旋,我心悦你,你呢,你对我的心意呢?”
他是认真的,也是执着的,江迟喻停下动作,终究是不忍心敷衍过去,可还是背对着他。
“贺大人前途光明,官声清明,刚正不阿,足智多谋,额,器宇轩昂,文武双全——”
贺纪不想听这些,他看着她有些躲避的身影,不忍心逼迫她,可也不愿意再掩藏心意。
“旋旋,不要管贺大人,只对着贺纪,你可曾有过哪怕一刻,动心?”
那身影一顿,身后的乌发被门外吹来的夏风吹得轻轻拂动。
江迟喻盯着外间悬着的帘子,下摆的流苏被风吹乱。
她想到前世的长街,想到霜州的小摊,想到江宅的别院,想到净云寺的庙外,想到昨夜的马上。
也想到佛家的一句谶语。
是风动,还是幡动?
她倏尔转身,却见床上之人面色难看,尚未说出口的话语化化作鲜红血雾,溅落,四散,晕开如红云。
“贺纪!”
江迟喻几乎是猛地扑过去,却只能看着他唇畔被殷红覆盖,双眼紧阖,骤然晕过去。
“怎么可能没有解药!”
将贺纪脸上身上的血污擦去,江迟喻就听见外间黄杨的怒吼。
方才贺纪吐血,蒲青蓝过来一看,神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只说这毒十分凶猛。
“那独眼说是赵仿给他的毒药,他连见都没见过,真的没有解药!”
刘杨罕见的用了酷刑,独眼陈仓都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了,能说的都说了。
大人伤成那样,他们谁不着急!
蒲青蓝却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给他药的人姓赵?”
刘杨点头。
“他是什么人,皇家?”
“宁王的第三子,半个皇家人。”
江迟喻替刘杨回答,蒲青蓝骤然色变,冲到贺纪面前,又诊治了一番。
“我知道是什么毒了!”
“是十日毒,七日内就会毒发身亡,最早是从皇家传出来的,民间十分少见。”
她语速极快,却也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毒不只我不会解,你找其他人也解不了,怕是只有皇宫里的太医院里还留着解药。”
黄杨听罢,当即就要转身出门回望京寻药,却正好撞上从外头回来,神色凝重的青杨。
“你去何处?”
“望京!”
黄杨回了他一句继续往外走,却被青杨一把拉住。
“别去了,我们现在恐怕连同林都出不去!”
此言一出,屋内屋外的几人俱是一惊。
“什么意思?!”
青杨出门买药,却发现城中不少人行色匆匆,一个个都往城外去。
他察觉不对,混在人群中跟了上去,却发现,城门紧闭,竟不肯放一人进出。
稍作打听才知道,竟是同林县令说是城中有连环杀人犯,不仅要闭城三日,还有搜城。
“他们动作这般快!”
没想到情况这般棘手,更没想到同林县令竟然早就是他们的人。
“这群狗东西,不行,我要闯出去!”
闭城三日,望京往返最快也要七日,到那时候,大人早就无力回天了。
青杨却是面色更难看。
“你以为我们走得了吗?城中贴满了我们几人的告示,说我们就是杀人犯,现在不止是你我,我们宅中的每一个人出去,都会成为活靶子!”
刘杨闻言更是一拍脑袋。
“原来独眼说的后手是这个!”
江迟喻方才一言不发,如今却明了目前局面。
“赵仿本想联手独眼山匪利用我做局引出贺纪和你们,他们埋伏在路边一举歼灭。”
“但他没料到我们提前发现虽然受伤却全身而退,并且活捉独眼,必定知道了赵仿的身份,也就知道了宁王的目的。”
“赵仿没本事封锁同林,应当是宁王得知一切,怕我们将他罪行上报,才越界插手沉州,意图将我们困死同林。”
宁王筹谋多年,贺纪这里又没有切实证据,他正常动作应当是低调行事,免得被抓到把柄。
结果赵仿这个儿子不仅不懂他的心思,还想要替父分忧,才弄了这样一个破漏百出的局,不仅彻底站在贺纪对立面,还将宁王也暴露出来,让他不得不动用权力声势浩大地封锁同林。
“不止是同林,只怕从这里到望京,一路都会有人在追杀你们。”
江迟喻的分析让众人陷入沉默,可贺纪的毒却是一天都不能拖了。
“我们几个脸熟的就算了,派他们几个暗处的出去总行吧!”
黄杨站在原地,狠得咬牙切齿,自己不能去,总得让旁人去。
青杨还是摇头。
“我们的人都不行,我悄悄查看过了,他们会专门注意身长七尺以上的男子。”
此番跟着贺纪出来的都是练家子,哪一个不是身长七尺的男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看着大人这样吗!”
黄杨焦躁不已,江迟喻却是空前冷静。
“要解此局只有一个办法,我即刻启程去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