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大人不会同意的!”
江迟喻提出的做法太冒险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同意的。
他们自己人也就罢了,怎么能让江迟喻一个女子以身犯险。
“江小姐的心意我们都明白,但是那些人既然能得了我们的样貌,江小姐想必也在通缉之中。”
江迟喻却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将一切都考虑全面了。
“词曲望京,要一个熟悉线路又值得信任之人,我自认我可担此责任。”
她一路从望京过来,要说熟悉,这条路她也算走过一遍。
“再者,‘砂云军’重在身长七尺的习武男子,我只需扮成男装,便可大大降低被怀疑的可能,也算安全。”
江迟喻的话竟是一点没错,几人竟纷纷陷入沉默。
可通缉之事还没解决,黄杨仍旧不希望她犯险,哪怕是为了大人。
“可小姐要怎么出去,现在已经封城了。出去了,孤身一身走到官道上,也难保不会和来时一样碰到宁王的人。”
黄杨说的问题并非无法克服,这些江迟喻也考虑好了。
“现在封城才开始,必有缺口,我们快快去寻。出去之后我去村中寻石婆婆,她的后山可直达榴县,我再从榴县雇马车往霜州去。”
江迟喻事事周全,让黄杨彻底闭了嘴。
眼见着没人反对,江迟喻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江小姐,等等,我将同林案件写成卷宗,一并请江小姐带上望京。”
既然这是唯一的办法,贺纪的毒也没有办法再拖,几人便也不再阻拦。
刘杨在书写卷宗,将贺纪昏迷前写到一半的卷宗一并夹在其中。
青杨则是继续在外探寻,看看可有哪出可以出入城外。
江迟喻回到林宅,将自己药回望京一事同立冬立夏说了,并且让他们准备好男装。
同林县城今日才开始封城,必定还有缺口,若是再拖下去,当真就出不了城了。
不到半个时辰,一切准备就绪,江迟喻再次出现,已经是黄肤褐衣的寻常男子,竟连喉结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蒲青蓝看见竟差点认不出来。
“你这是哪里来的颜料和手艺,当真是厉害!”
江迟喻也没想到,当初霖歇表姐寄来的那一箱傩面具还有衣衫材料竟会在此刻派上用场。
想起了什么,江迟喻灵机一动,凑近蒲青蓝耳语了几句。
蒲青蓝听罢眉头上挑,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谁说那位贺大人算无遗策,她看自己这友人才是聪慧又狡黠。
青杨也探查回来了,果然,只要肯花钱,还是有地方可以出城的。
江迟喻跟着他来到了巷子转角,一个小乞丐在此处等着。
他上下扫视了江迟喻一眼,倒是点了点头。
江迟喻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但也没时间思考,三人一路躲躲藏藏,终于到了那个据说没有可以出城的地方。
江迟喻顺着小乞丐的手指看过去,一摞干草遮住。
一个,不大不小的,狗洞。
这狗洞莫说七尺男儿,就连还未及冠的男子怕是也难以过去。
“诺,就这,给钱吧。”
小乞丐伸手朝着青杨要钱,青杨倒是爽快,马上就给了。
“我这位兄弟急着回家看望重病的祖母,谁料突然封城——”
青杨欲盖弥彰的话还没说完,小乞丐就扭头走了。
“谁管你们出城干什么!”
都生死存亡的时候了,谁还管体面不体面的问题了。
江迟喻拨开干草,先将包袱放在一边,趴下身子,看看到底能不能过去。
头过去了,两肩卡了一下,倒也过去了,如同蠕虫一般挪动,还真从那小狗洞里钻了出来。
她出来的地方一片杂草,倒也不怕被人发现。
里头的青杨将包袱递了出来,二人之间一句话也没有说,可那交付的重量每个人都知道。
无论先前有多少矛盾隔阂,这一刻,他们都是并肩的战友。
但后面的路,江迟喻只能一个人走了。
宁王应该是把人都安排在城里了,这小道上竟一个人也没有,江迟喻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显得有些突兀。
就在她马上要到双林村村口的时候,几个勾肩搭背的人突然出现,看着行色匆匆从城里方向过来的她面露疑惑。
江迟喻察觉到他们的扫视,暗道沉住气,一抬头,装出一脸丧气的模样。
“几位大哥也是去同林的吗?莫去了,进不去,那城门都被关了!”
她还专门学了同林的口音,虽然有些奇怪,但骗骗这些人还是可以的。
主动搭话,那些人心中的怀疑便消失了大半,也陪着江迟喻演戏。
“诶,小兄弟,怎么个事,怎么就不让进了?”
江迟喻一脸无奈的摆手,示意她也不知道。
“不晓得嘞,我想去城里拿点药给我阿婆,结果不让进不让出的,白跑一趟!”
他垂头丧气地模样演得真实,看他们不再怀疑,装作要早些回家,便道别离开,看着同旁的乡村小子无异。
过了个林子彻底从那几人的视线中消失,江迟喻握紧包袱,跑得几乎要飞起来。
这段时日在外头奔波,又去堤坝上帮忙做活,她如今比起从前养在闺阁中不知健硕了多少。
跑了一大段路,眼前也变得开阔,一片片泛黄的农田,还有几个在地里劳作的身影,终于到双林村了。
八月仍旧是烈日当头,江迟喻已经是跑得口干舌燥,但她不敢停下,快步往石婆婆院子去。
江迟喻好容易到了石婆婆院子外头,院子里竟然只有陈荞一个人。
她对江迟喻本就不熟,更不要说还是如今穿了男装扮成男子对江迟喻。
一个陌生男子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门前,陈娘子不仅面露警惕,甚至拿出菜刀威胁。
江迟喻不敢刺激她,又怕暴露身份,一时之间竟是无计可施,只能坐在院外树下的阴凉处,焦急地等着石婆婆回来。
从田里头回来的石婆婆一到门前就看着这两方对峙的场面,吓了一跳。
尤其是江迟喻激动地想要靠近,陈娘子也挥舞着菜刀冲了过来。
“婆婆,是我,旋旋!”
江迟喻恢复了自己本来的声音,石婆婆愣了一下,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这才确认真的是自家的旋旋。
同陈娘子解释了几句,亲切地带着江迟喻进了屋子,这场闹剧才落下帷幕。
石婆婆边看着江迟喻面不改色地将一整碗凉茶灌入肚中边疑惑地摸了摸她身上粗糙的褐衣。
“旋旋,你这是做甚,怎么扮成这副样子?”
江迟喻实在太渴了一时之间来不及回答石婆婆的问题,凉茶一碗接着一碗。
石婆婆看着她这样,眼中都是慈爱和怜惜。
“我们旋旋是小公子也好看,慢点喝,又没人抢。”
她终于止渴,也将同林封城,自己要从石婆婆后山小道去榴县的事说了出来。
“婆婆,这些事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牵连婆婆,可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办!”
她心里其实十分不好受,每回来婆婆这里都是给她找麻烦,她本该平平淡淡的日子被自己搅得一团糟。
石婆婆快八十岁了,见过多少事,哪里会被小辈的这点事吓到。
又或许,从把陈荞手里的玉佩和书信给她的时候,她就有预感,这同林的天,要变了。
“旋旋,没关系的,能帮到小囡囡,婆婆高兴还来不及!”
她粗糙又苍老的手轻轻抚摸着江迟喻的额头,眼神中只有浓浓的担忧。
“可这山里的路崎岖,往后的路也不平,怎么就囡囡一个人走呢?”
婆婆的话温柔而慈悲,江迟喻几乎要落下泪来。
“婆婆别担心旋旋,一直有人同我并肩的。”
再耽搁下去就要天黑了,那时候在进山出山就更危险了,江迟喻必须现在就出发。
石婆婆从来没阻止过她,不仅给她装了满满一壶的凉茶,还叫来了隔壁邻居家里头最爱往山上跑的小子。
“余小娃,这是我侄孙,急着去榴县嘞,你带着她往你们常走的小道过去好不好?”
周围的邻居都事友善的庄稼人,又格外敬重年老的石婆婆,自然没有不应的。
江迟喻忍住眼泪正要出门的时候,一直躲在厨房里的陈娘子竟然出来了。
她不仅出来了,手中还包好了几张才摊好的大饼的。
“拿着,路上吃。”
江迟喻才憋回去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幸而夏日的白昼格外的长,跟着余小娃走在山中小道上,太阳也还没有落山。
到了半路,已然能够远远的瞧见榴县的城墙。
江迟喻说什么也不要他再送了。
“你快回去了,后头的路我自己走,多谢你,这是给你的!”
她把一块碎银塞给余小娃,让他趁着天还没黑早点回去。
余小娃说什么也不肯要,骨子里有着庄稼人的老实和倔强。
“江大哥,我不能要,我应了石婆婆,一定要将你送到榴县的!”
江迟喻却没有和他推拒,捏紧包袱,大步地往前跑。
“你回去吧,帮我同石婆婆说,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山那边的残阳早已不见,徒留漫天霞光。
她披着如火般的晚霞奔跑在山林间,如同神话中逐日的夸父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