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迟喻几乎觉得自己回到了那场高热时做的梦里,一模一样的狰狞面目,一模一样的寒光短刀。
贺纪却不再是躺在病床上不得动弹的废人,他稳稳地接住江迟喻,抱着她灵巧转身,堪堪避开刀尖。
陈仓也是练家子,很快就反手一个刺刀,直冲贺纪名门,却被速度更快的黄杨用剑一挑,刀尖指天。
眼见陈仓事败,不远处躲着的独眼一行从草丛中冲了出来,意图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青杨等人很快护在贺纪和江迟喻两侧,周围都是刀光剑影。
死死将人抱在怀中,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贺纪提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放下来一半。
周围一片混乱,江迟喻一个不会武的人不该待在此处。
贺纪左手将人护在怀中,右手持剑,在独眼等人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
刀剑碰撞的声音,刺入血肉的声音,混合着无数鸺鹠的“鬼车”声,如同身临地狱之境。
江迟喻紧紧拉着贺纪的手,从他的臂膀中传来的温暖才能让她克制发抖,不拖后腿。
有青杨刘杨等人在侧,独眼等人到底不如“砂云军”自小训练,已然是多人倒地,节节败退,颓势已显。
贺纪带着江迟喻突出重围,挥剑砍伤拦着的最后一人,终于到了坐骑边。
“此处交给他们,我先带你离开。”
贺纪一手环腰,使力一托,将江迟喻抱上马鞍。
她尚未进食,用奔走数公里,已然是精疲力竭,在马上没了贺纪依靠,竟难以直起身子,软软地倒向马背上。
却在此时,一枚暗箭从她耳边擦过,若她起身,必然毙命。
江迟喻同贺纪俱是一惊,她趴在马上,大着胆子往箭来的方向看去,竟是上树的独眼在弯弓射箭。
马儿已然躁动不安,江迟喻如今无力控制,贺纪意图上马却被她厉声阻止。
“你别上来,会暴露的!”
又一暗箭飞来,直直射中马臀,激得马儿氧气前蹄,拼命往前奔去,马背上本就不稳的江迟喻半边身子已然被颠下,双手紧拉着马鬃才没有掉落。
马儿已经失控,江迟喻一旦落地必备踩伤,贺纪无法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再次陷入危险之中。
他当即驱动内力,腾空而上,顺利落至马背,一手环住江迟喻的腰,一手拉紧缰绳。
江迟喻被翻了身面对着贺纪,靠在他胸前,胸口不停起伏,汗水从面庞滑落,顺着脖颈青筋隐入衣袍中。
独眼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拿出弓箭对准不远处的身影,拉弓,绷弦,放箭。
“狗贼,拿命来!”
暗箭来得太急太猛,赫赫风声遮住了江迟喻惊惶地喊声,那箭便从背后没入贺纪胸口,鲜血骤然喷出。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贺纪闷哼一声,甚至没有回头,也没有松手,一手仍紧紧抱着江迟喻,一手死死拉着缰绳不肯松开,直至马儿停下才彻底失力,紧闭双眼浑身是血地倒在江迟喻身上。
“阿蓝,阿蓝,快救救大人!”
一群人冲进林宅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身上没有沾血,被青杨背在背上的贺纪更是昏迷得不省人事。
蒲青蓝本就未眠,看他身上那支暗箭,更是眉头紧皱,赶忙让人将他送进房中。
“其余人先去立冬立夏那处拿止血和治伤的药,都备下了!”
立冬立夏知情之后一直待在林宅,蒲青蓝不忍看着她们惶恐不安,便让她们一同配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立冬立夏一眼就看到了蓬头垢面沾满血污的江迟喻,人好好的回来了,已然是喜极而泣。
蒲青蓝在屋内替贺纪诊治,旁的人包括江迟喻都被赶到外头先用药。
看着友人脸上红印,嘴角血痕,失神地盯着贺纪,蒲青蓝也不好受。
“迟喻,听我的,你先去喝药看伤,大人这边有我,我的医术你知道的,不会有事的!”
江迟喻紧绷了一路,感受贺纪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快要崩溃。
如今被蒲青蓝一安慰,如同找到救命稻草。
“阿蓝,你要救他!你一定要救他!”
不好多耽搁,蒲青蓝带着药箱进了屋子,立冬立夏赶忙把江迟喻抱在怀中,她才渐渐恢复知觉,猛然看向她二人。
“江暑呢?江暑还活着吗?!”
立冬立夏哭着点头,还活着还活着,还在宅子里头养伤,不便过来。
“好,好,活着就好!”
听到这个消息,江迟喻欣喜落泪,她真的害怕,又是因为自己,害了无辜的江暑。
被她们二人拉着沐浴喝药,江迟喻的心却始终无法放下,仍旧还在贺纪身上。
原来眼睁睁看着人被暗箭射中是这样的感受,江迟喻几乎可以确定,独眼就是前世朝着贺纪放箭却被她所挡的人。
前世她救了贺纪一回,这一世,贺纪一定要还她一回吗?
不管前世如何,这一世,绝对不能让他出现意外!
江迟喻以喝完药就奔向贺纪的房中,屋内灯火通明,阿蓝还在替他诊治。
“好了,剑拔出来了!血也止住了!”
她一到门前就听到这个好消息,眼神一亮,赶忙进了里屋,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
眼神几乎是瞬间就落在床上的人身上,脏污的外袍已然脱去,白色的中衣被血浸染,早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纱布穿胸过肩,被箭贯穿的伤口早已被包扎好。
“迟喻你来了,血已经止住了,不过人今夜是没法醒了,应当还会发热。”
蒲青蓝起身伸了个腰,方才小心翼翼替贺纪拔箭,简直大气都不敢出,也是累人得很。
黄杨青杨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实在不宜再看护病人。
江迟喻一定要守着贺纪醒过来,便打算陪着他熬过这一夜。
“迟喻,他待会会起热,你就用湿帕子擦身,主要是额头,腋下,脖颈几处。”
江迟喻连忙记下,认真点头。
还有其他几人也伤得严重,蒲青蓝不好再耽误,叮嘱了几句就赶了过去。
刀剑厮杀声消失,屋里安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声音,江迟喻坐在床边,看着皱眉闭眼,脸色苍白的贺纪,突然觉得这太像是一场梦。
果然如蒲青蓝所言,不到半个时辰,贺纪就开始起烧,还是高热,苍白的面庞都被烧得通红,尤其是眉间的红痣,变得格外明显。
江迟喻一刻不停地用湿帕子给他擦拭身子,然而他的身子越来越烫,湿漉漉的帕子一放在额上,很快就被他的体温烘热,完全没有降温的迹象。
江迟喻原先还稳得住,毕竟他前两次受伤,也有这样的时候。
她多找了几块帕子润湿,在他露出的肌肤上都敷上,想着能让他舒服一些。
然而外力的作用微乎其微,贺纪并未察觉到舒适,已然是呼吸急促,显然十分难受,江迟喻察觉到不对劲。
一整夜蒲青蓝都没有休息,整个林宅弥漫着无数血腥气,这一场当真是血战,从前埋伏在同林的贺纪属下们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
没料到会是这般情景,眼见着止血的药草和包扎的纱布都要见底,蒲青蓝吩咐只受了些许皮外伤的青杨。
“伤员太多,药草不够用了,青杨,你天亮后去城里的几家药房多买些药,我待会把药方给你。”
蒲青蓝还在替人包扎,就听到了江迟喻惊慌失措地呼喊。
“阿蓝,阿蓝,你快过来看看!”
眼见贺纪状态明显不对,江迟喻从心底里生出不安和害怕,六神无主地跑到门前将蒲青蓝喊来。
到底是医者,蒲青蓝一眼就看出贺纪出了问题,她赶忙伸手把脉,甚至刺破他的手指,挤出几滴血来观察。
血色乌黑,非比寻常,不妙!
难道又是毒!
从贺纪身上拔出的暗箭还没有丢掉正好放在一旁,蒲青蓝赶忙拿起来细细检查。
箭尖看似透亮锋利,却味道不对,除了血腥味还留着一股子更怪的土腥味。
蒲青蓝一时半会没办法判断这到底是什么毒,但贺纪这般高热却是不行的。
黄杨等人闻讯前来,一听说有毒,更是恨不得冲出去将那独眼千刀万剐。
“好歹毒的畜生!我去杀了他!”
黄杨叼着烟一只手,气血上头就想冲出去,还好被青杨一把拉住。
“先别动他,既然留了活口,快去把他们用的什么毒,解药在何处问出来!”
这话在理,蒲青蓝也点了点头,示意如此最好。
“我先用针和药强制退烧,你们去问到底用的是什么毒,我好对症下药!”
她原先是想着重伤必定起烧,烧过了反而有利于后续恢复。
可贺纪这情况,要是再烧下去,人都要没了,只能先用猛药退热。
又是施针,又是熬药,又是喂药,折腾到天边露出鱼肚白,贺纪的呼吸终于放缓,高热也渐渐退下,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江迟喻站在一侧,泪眼模糊,却咬着牙不肯落下,紧紧攥着他的床檐,几乎不敢碰他。
明明先前还高大,挺拔,以一当十。如今却病弱,易碎,比往日更甚,江迟喻方才以为,她真的要失去贺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