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芙蓉这段时间过的很清净,自从那晚谢韫之放了一句莫名奇妙的狠话后,就再没搞什么幺蛾子。倒是听她爹说,小谢大人对他十分关照,有时还约他吃茶喝酒,让他十分惶恐。但人家也很有分寸,谈田亩税收,聊商贾买卖,天南海北的能说的都说,绝口不提木芙蓉一个字,又让木行舟慢慢放下心来。撇开他觊觎自己女儿这点,木行舟觉得,他真的是个十分不错的青年。
木芙蓉听他爹夸他,心里只想冷笑,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手段。
欲擒故纵的把戏而已。
房子修葺的差不多,木芙蓉又去坊市采买花卉,早在这之前,她就在沤花肥。如今花肥都准备好了,只等栽种。
她口袋钱不多,没去京城有名的花市祝仙台。只在沿街摆摊的花农那挑挑拣拣,一身布衣荆钗,讨价还价,十足的闲适自如。
花农说:“看娘子貌美,这株锦绣月季原本要八十文,现在只收你七十文。”
木芙蓉说:“若你真觉得我貌美,合该五十文卖给我。”
花农原本嘴贫,没想到木芙蓉不但不生气,还同他玩笑,又笑嘻嘻道:“以娘子的美貌,分文不要,都辱没了娘子的美。只是家小都要吃饭,娘子若是诚心买,六十文可好?”
木芙蓉笑嘻嘻数了六十五个大钱给他,又放下背篓,轻轻放好月季,继续往别处摊位走去。
看了个全程的金娘子,面上一言难尽。
若只听她言语,还当她是个轻浮的。然她体态动作落落大方,眉眼笑容疏朗和气,见之叫人心喜,却不会生出狎昵之意。
金娘子原是不懂她为何拒绝主子。她这样的出身,即便做不了正头夫人,入了谢家大门,也抵得上普通门户的正头妻。这往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不要说将来有了儿女,子孙后代都飞跃了阶层。
先头只觉得木姑娘玩得一手欲擒故纵的把戏。
如今看她在市井中逍遥自在,又回想那些被困王侯门厅的深闺妇,金娘子只能叹一句,人各有志罢。
木芙蓉逛了一个多时辰,背篓装满了,怀里又抱了一大盆,累的身上出了一层细汗。停在一处茶寮歇脚喝茶。
正琢磨着怎么将这些花苗搬回家,眼角余光一扫,看见两名官兵朝这边走来。
木芙蓉大喜,挥手喊:“楚能!楚能!弟弟!”
一身轻便军装的少年郎,长的高大威猛,比他身边大几岁的官爷还要高出半个头。二人齐齐看来,都是一愣。
谁知楚能反应极大,原地僵住,梗着脖子,掉头就走。
木芙蓉:“……”
青年一怔之下,回身去捉他,“你往哪去?方向反了!”
楚能又埋头往回走,全程不看木芙蓉,脸绷得跟死了一样。
倒是青年频频回看她,见她一直看向这边,还朝她笑了笑。
走出去很远的距离,青年拽住他,问:“她是谁?你姐?你才接回家的亲姐?”
楚能莫名有些烦躁,甩开他的手,拧眉:“不是。”
宣昶:“我听她喊你弟弟。”关键是叫的十分亲热,叫外人听了就像一家子。
“嗯,”楚能含糊应了声,说:“我娘喊你过来说话,你自己去吧。”说罢,又出了府。
铃兰的归家宴,宣昶虽收到了邀请,但只送了礼物,并未进去吃酒。大概与他的成长经历有关,他在人情世故方面非常懂进退。虽然大姑母早就放下了长辈过往恩怨,但宣昶一直牢记母亲的叮嘱,做人十分谨慎,懂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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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木芙蓉拉壮力没拉到,心里直叹气,遥记得,他做谢家姑爷那些年,对她这个大嫂可是毕恭毕敬,处处袒护,就跟她亲弟似的。
现在可倒好,不说尊重了,还看她很不顺眼。
木芙蓉仔细回想也没弄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想来想去,也只有前段时间清理他屋子的时候没同他打招呼,还限制他活动范围,不准他随时随地的练武,打烂花花草草。
这就被恨上了?
最后,木芙蓉只归结为,少年人的叛逆。
也不知平安和小福到他这个年纪了,会不会也嫌弃她这个当娘的絮叨。
心口针扎般的疼了下。
木芙蓉只做不觉,放下茶碗,丢下两枚铜钱,又背又抱的将花木拿走了,柔软的腰肢压的歪歪斜斜,脚步拖沓。
有年岁大的老婆子玩笑道:“小娘子该早点寻个婆家啊,重活就该男人干。”
木芙蓉笑言:“婆婆说的是呢。”
婆子闻言,不知为何来劲了,突然站起来说:“小娘子家住哪里?年方几何?父亲是做何营生?婆婆我呀家里刚好有个小子正与娘子年岁相当……”
木芙蓉被她吓住,连忙道:“婆婆打住!我已经许了人家了!过几日便成婚。”
衣角仿佛被什么挂住,木芙蓉用力扯了扯。
一道声音从侧边响起:“木家表妹。”
木芙蓉看向拉住她袖子的人:“徐表哥。”
木芙蓉:“好巧。”
徐应:“你怎会在此?”
二人几乎同时说话。徐应回过神,笑自己说了蠢话,忙接过她手里的盆花,“表妹出来买花,怎么不多叫几个人?这么些,你一个女孩子如何搬得动。”
木芙蓉:“本只想着随便逛逛,哪知道越买越上瘾。”
徐应听了这话直笑,说:“你这习惯倒是随了你本家堂哥了。”
这般说着,徐应领着她往前街一家卖笔墨的巷子走去,站在门口就喊道:“修文!修文!你快出来看看我遇到谁了。”
木修文挑好了笔墨纸砚,正同店家约时间送往他暂住的宅邸。闻声朝门口看去,见徐应同一卖花女站在一起,顿了下,眼睛缓缓睁大了些,忽地便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又是整理衣裳,又是扶正儒帽。
徐应笑言:“别整理衣衫啦,快出来干活!”
木修文快步出了书斋,木芙蓉朝他行了个万福礼。木修文还没来得及还礼,徐应将手里花盆往他怀里一塞,又去接过木芙蓉背在身上的背篓,提在手里,差点没拿稳,笑说了句:“表妹好大的力气。”
木修文:“要不换我来背。”
徐应:“你喘症不是还没好吗?”
木芙蓉道:“堂兄近日染了风寒?”
木修文谦和道:“老毛病了。不打紧。”
徐应:“他呀,受了惊吓就容易得喘症。身子虚了,也容易犯病。”
木修文急道:“我不虚。”
木芙蓉听说木修文身体不好,正要接过他手里盆花,又听他急急的说了这句,双手伸出去一半,又赶忙收回了。但还是叫二人看见了,徐应没憋住,笑出了声。
木修文岔开话题,“堂妹可还想买些别的,你徐表哥手还空着。”
“差不多了,回去还要养根,栽种,买多了也忙不过来。”
三人一直往回走,途中有说有笑。
快到家了,楚能也不知从哪个方向冲了上来。
木芙蓉可不敢招惹叛逆暴躁期小孩,往边上让了下。小孩虎着一张脸,也不说话。
楚大将军的独子,即便楚能不认识他们,他们也见过这位意气风发少年郎。徐应和木修文都朝他客气的行了平辈礼。
楚能拽的跟什么似的,本就身高腿长了,下巴还高高抬起,眼高于顶的样子:“你们谁?”
这就很不客气了,俩名青年都微微变了脸色。
木芙蓉不想再做“谢夫人”,可有些人太熟悉,知根知底,重活一世,面上能装,心里的亲近并不是说抹杀就抹杀的。
木芙蓉上前朝着他的背就是一巴掌,“啪”一声,不疼却响,“谁教你的臭德行!”
其余三人都是一怔。
木芙蓉也意识到有些不妥了,但她又装不出心虚的样子,就坦然的往前迈了一步,又催促兄长们跟上。
谁知楚能半点不生气,还莫名兴奋上了,龇着个大牙,从木修文手里抢过盆花,跟上木芙蓉:“姐姐,你之前叫我原来是为了这事啊!你怎么不说啊?”
木芙蓉笑看一眼楚能,心说,小孩子果然是六月的天,一会晴一会雨。
“你跑的比兔子还快,我想叫你叫不住啊!”
楚能:“我不是兔子,我是老虎!是狼!”
木芙蓉:“好好好。你是老虎。”
进了屋,往里走了几步,木芙蓉一眼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谢追,后者看见她身后的人影,“嗖”得一下,没影了。
厨房里传来香味,肯定是芍药又在做什么好吃的。
木芙蓉忙快步去厨房拿吃的喝的招待几人。
芍药看到她回来,很高兴,说:“小姐,看看我新做的点心,尝尝。”
“锅里的水是开的吗?”
芍药:“嗯,热水,刚烧的。我算着时间你该回来了,烧给你洗澡。”
木芙蓉闷笑:“小声点。”忙忙碌碌的开始沏茶。又装作无意,说:“我刚看到谢追了。”
芍药:“嗯。他走了吗?”
木芙蓉:“走了。”
芍药不甚在意道:“本来新做的糕点想让他尝尝提意见。小姐回来了,就用不着他了。”
躲在后窗,并未离开的谢追:“……”
哐当,院内传来瓦罐破碎声。
木芙蓉从厨房小跑出来,见到楚能蹲在地上,那地上碎的稀巴烂的正是他一直抱在怀里的盆栽芙蓉。此刻他手忙脚乱的,还想将瓷片往一处贴,结果用力过度,挤爆了土壤,直接断根。
“停手!”木芙蓉真是怕了弟弟了,上前将他推到水池边,舀了水给他洗手。
楚能心里不好意思,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木芙蓉:“没事,没事,你先跟哥哥们坐一起。什么也不要忙,听话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