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乃意志灵形,此刻傅行空心境有变,漫天飞窜的剑气蓦然一滞,悬顿在原地,仿佛刹那凝固了时间。
他沉下心来,感受天地灵气,在其中捕捉属于他的剑气,却不知不觉有更多的灵气受其剑意共鸣,化作剑形集汇而来。
过于庞大的剑气群掌控起来难免有所疏漏,但有孙客尘从旁托底,他便可再无后顾之忧,不止如此,附近的高手也都觉察出端倪,接连加入了对抗飞散剑气的队伍之中。
天上灵光氤氲,地下刀光剑影,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也正在加紧疏散远离,或大或小献上自己的一份努力。
孙客尘因而撇开手来,有了观察的富余,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变化。
守护王陵的灵罩本是浑然一体无懈可击,此刻却见有丝丝缕缕的灵气自其上悄然剥离,化为剑气被吸引着“投敌”而来,最终纳入高处庞大的剑气气流之中。
意识到这那什么,孙客尘抚掌赞叹。
剑气乃灵气对剑意的共鸣形态,会有如此表现,则意味着即便是已然收束为灵罩的那些灵气,亦可部分为傅行空的剑意所感召,为他化形,供他驱使。
寻常引天地灵气为剑气,可谓之“借灵”,但眼前如此景象,却是将已经被“借走”凝作灵罩的灵气再夺过来为己所用,那便是“争灵”,孙客尘走南闯北眼界开阔,也是头一回见到,毕竟寻常两方对战,天地灵气就已是绰绰有余,远不到需要彼此相争的地步。
但今日傅行空的对手可不是寻常人,甚至那根本就不是个人,而是一座已经蓄灵六十余年、神乎其神的天外宫阙——别天府。
这何尝不是一种“与天争灵”!
此时剑吟清啸,粼光闪烁,天上不尽剑影盘旋,一眼望去似深海倒挂,涡流逆卷,是人间全然不曾有过的奇幻景象,让人不由屏住呼吸、叹为观止。
今日之后,剑神那“神”之一字,或可谓名副其实。
蓄力多时的剑海已成,高处灵罩被抢夺了部分灵力后,眼下只暗淡地闪烁着。
傅行空凝住目光,终于再度出手。
于是,剑海倾涛。
王陵大殿之内,恍惚间关钰感觉到整座宫殿似乎都在隐隐震荡,却一时无法辨别那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她痛到极处时出现的错觉。
第二次了,她还是很难去准确形容,被幽火灼身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疼痛也分很多种,钝器击打,锐器切割,蛮力撕裂,毒药溃烂……可要论濒死体验,她确实无法想象还有什么能比这种将死亡具象化的、仿佛要烧空灵魂的幽火剧痛更惨烈的死法。
幽绿的火焰由内而外熊熊燃烧,任凭她奔逃翻滚也不动分毫,大殿之内回荡着她凄厉的惨叫,此时此刻她甚至都想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全掏出来,如果放干了鲜血,剔净了骨肉,是否就能釜底抽薪,让那幽火再无处可烧。
前世她便是死于幽火焚身,即便重来一世,她也知道自己迟早要再历此劫。有些事是避不开的,她想要手刃仇人,就必须要直面幽王罪裔,也就必然会被引动魂誓,两世皆是如此,差别只在于这一次她是主动送上门去的。
幽火魂誓是她身上最大的桎梏,她亦反复想过要如何破解,她不怕死,只要能报仇,刀山火海她也照闯不误,但她最怕死得毫无用处,她深知幽火灼烧的疼痛几乎能剥夺人的一切反抗能力,发作之时甚至可以说是求死不能,连自裁都无能为力。
曾无数次回忆前世死前的切身感受,那无疑像一种极其残忍的自我折磨,令她屡屡在深夜不得安宁,但那终究都是值得的,因为她终于自那种模糊的幻痛之中记起了许多细节。
幽火造成的痛感极其可怕,但她事后再想,恍然发现它其实并不灼烧□□本身,且那种痛感并非一成不变,至少在主观感受上,越烧到后来就越令人麻木。
寻常的火焰灼烧人体,除了疼痛,还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比如皮肉红肿迸裂,四肢僵硬扭曲,但幽火并不会真正伤及血肉之躯,而这也就意味着,幽火焚烧时人之所以无法反抗,是因为精神为了抵抗疼痛,没有余力再控制身体行动,而并非是四肢筋骨受损,客观上就不能动弹。
所以两相结合,便可成为一个突破口,因为理论上,倘若能熬过前期的剧痛,并尽可能节省疼痛作乱时发泄的精力,那么当进入痛觉适应期后,或许就还能有反击的余地。
关钰心知对手一向谨慎,绝不会让行动自如的她轻易近身,可如果她已经被幽火折磨的奄奄一息,又恰好倒在他必经之路上,想来即便是幽王罪裔,也当会放下戒心不再舍近求远,直接走到她近前来吧。
她只要这一个机会就好。
殿内女子回荡的惨叫逐渐轻弱,幽绿的火焰依旧安静裹在她身上,尹镇看向那伏倒在皇阶跟前已然半死不活的人,终于控制不住地张狂大笑起来。
不自量力,以卵击石,明知有魂誓在身还敢反抗,更是愚蠢至极。
养狗就胜在忠心,会背叛主子的狗,抽筋扒皮也死不足惜!
他神色傲慢,一步步走向前去,停步于阶前,目光居高临下扫落。
这早前不可一世的女子已几无生息,只歪倒在地微弱地打着颤,一头束发在痛极翻滚间尽数散乱,遮去了那面容,她怀里抱着刀,大约是此前曾想仓促自裁,却无力刺入,最终只徒劳地在皮肉划出了数道血痕。
相对于幽火灼烧带来的剧痛,刀剑加身的速死都已经算是一种幸福,正是深知这一点,尹镇才没有拔剑亲手了结她性命,就是要看她慢慢被幽火折磨而死,才是对叛徒最好的惩罚,正如当年那夜死不悔改的关家满门!
“六臣关家,哈,费尽心机还不是白忙一场。”
他轻蔑极了,嗤笑道:“关钰是吗,等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若问起,你可要记好了。”
“杀你的人是吾,尹镇。”
他甚少如此堂而皇之地袒露身份,上一次这么做还是在傅行空面前,当然那次结果如何已经无需多言,他也因而越发谨小慎微。
然而此刻皇阶之上,那枚纯白玺印就在眼前,胜利于他已是唾手可得,他终于能放心大胆地报上名姓,而再过不久,天下人都将知道这个名字——新王的名字!
他再不屑于多看一眼地上的丧家之犬,抬脚就要走上台阶。
却是此时,本已悄无声息的女子忽然睁眼,眼底闪过一抹狠厉暗光。
猝然惊起的漆黑刀影自下而上劈来,尹镇只来得及余光瞥见,惊觉不对,他确实全无防备,毕竟没有人会去防备一个既定的死人。
他骇然之极正要撤身,却俨然为时已晚。
这是太快太狠的一刀,浸透着无尽恨意,裹挟了前所未有的狠厉决绝,就在此时此地毫不留情地斩过他身躯,皮开血溅,裁肉断骨,竟生生将他一人劈作两半!
丈高鲜血喷涌而出,关钰就在近前,几乎是被劈头盖脸浇透,却不曾躲闪,任这场血瀑将她泼洒,去熄灭她两世至此的熊熊恨火。
血流成股滑落她面颊,彼时她长刀拄身,冷冷抬眼,活似一只索命厉鬼,在世罗刹。
尹镇是吗。
记住了,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若问起,杀你的人是我,关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