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可曾见到冯瑛?”唐斐并未容许外人在内宅停留太久,片刻之后,楼非延便与孟岫一齐返回客栈,“她状况如何,可有透露什么。”
“见是见到了,”孟岫眉心拧起,“但冯瑛坚称唐斐与往日无异,短短一刻钟问不出什么。”
“这一来二去,倘若唐斐起疑,我们再去探查便难了。”孟岫看着楼非延道。
楼非延直视着她的眼睛,下一瞬却少见地避开孟岫的视线,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阿姐今日的眼神与往日不同。
此前,孟岫看他的目光同幻境中看年少的他是一样的,关心爱护,除此以外并无他意,可现下那眼神如一汪秋水,饱含情意,几乎令他不能自持。
是什么令她对他的态度突然转变?
客栈很近,两人已经回到,正身处孟岫所订客房。
这时天还没黑,孟岫却反常地回身将门关上了,还落了锁。
“非延。”她柔柔地唤道,眸光好似带了钩子,只消看人一眼,就能把人的欲念轻易勾出来。
往常她的气质清丽明洁,犹如池中盛开的青莲,只可远观不得亵玩,如今媚眼如丝,却别有一番风情。
平日里握剑除妖的手环过青年精瘦的腰身,孟岫将脸埋在他胸膛,仔细听他的心跳,整个人依偎着他,“你说实话,是不是心悦于我?你心里除了我,还有别人么?”
“只有阿姐一人。”楼非延视线时刻跟随着她,给出了令人满意的答案。
孟岫从他怀中仰起脸,她额上的发丝被他胸前的衣饰弄乱了,同她的眼神一样迷乱,“那为什么总不与我亲近,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与其亲密么,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落了锁,没有人会来打扰的。”
她稍稍松开了楼非延,走在前头,把他往床上带。
果然男人都逃不开美□□惑,“孟岫”牵着青年,遗憾地想,只要她轻轻一勾手,就情不自禁,她至今还没有碰过壁。
此人连半分推却都没有,那仙子也是个可怜见的。
她心中冷笑,仙人又如何,你的情郎连真身都认不出来,我虽为鬼,却将他戏弄诓骗。
楼非延似乎心焦得很,一到床上,便主动替身下女子褪去鞋袜,又将外裙推高,宽大的手掌将玉白的小腿整个儿握在手心,看起来已为情欲所困,等不得半刻。
“孟岫”笑得妩媚,姿态柔顺不做反抗,任由他动作。
青年低头瞧那小腿,只见其上有两点浅色红痕,宛若天生带着的胎记。
他松手,欺身而上,一手攥过“孟岫”的双腕架在头顶。
“孟岫”好整以暇地等待他下一步动作,却见其眼眸倏忽冷下来,里面哪还有半分欲色:“说,我阿姐在哪里。”
占了孟岫身体的小凝往头顶一看,原来方才他状似调情时,自己的手已被一道念力固定在一起,腿脚也不听使唤,想逃都逃不了。
方才这冒牌货唤他“非延”时,楼非延便疑窦丛生,孟岫不会这般叫他,至少眼下不会。
但他仍未轻举妄动,检查过小腿上的红痕方敢肯定。
那两点红印是孟岫为陈煜寻找双亲墓葬时受的伤,他遍寻灵丹妙药也未能使这疤痕消退,画皮鬼再厉害,也无法兼顾细节。
因此,是这不知名的鬼怪盗用了孟岫肉身,真正的孟岫在何处,可有危险,他一概不知。
楼非延那熟悉的焦虑症状又发作了,只要孟岫人不在他跟前,他就止不住地心慌,但越是坐立难安,他表现得就越冷静。
“你......你若敢伤我,便是伤你心上人!”小凝心中不忿,是她得意过头了,这青年竟然如此敏锐,不似从前被她迷惑的凡人。
“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楼非延眯起眼睛,他指尖点上孟岫额头,写写画画,每一笔都蕴含着深厚的念力,待咒印写成,一道黑气霎时从孟岫心口逸出,就要破窗而逃,却被一柄长剑钉死在地上。
这招“去伪存真”自年少时阿姐在他身上用过之后,楼非延就再也忘不了了。
他收回捆在孟岫手腕上的念力,将她的手放回身侧,才起身拔出凌霜剑。
他出剑时收了三分力,这只画皮鬼纵然遭受重创,也还能支撑一会儿。
“胆敢盗用我阿姐的躯体,你既然这般沉不住气,不妨看看唐斐是不是还想为你死一次。”楼非延拎起画皮鬼,大步流星地走出孟岫房间。
*
万卷书坊。
孟岫感觉自己被囚|禁起来了,她不能言语,也不能动作,安静地待在丫鬟体内,接触不到任何人。
也罢,捉妖途中危机四伏,这是她早就明白的道理。
只是她不知楼非延何时会来,等待的过程怪无聊的。
丫鬟的身体好像残留着几分意识,能听懂唐斐的指令,做着伺候人的活儿。
只是眼神空洞,更复杂的交流,她就办不到了。
“仙子莫急,”唐斐吐出嘴里的瓜子壳,对着丫鬟道,“等这丫头的怨念散了,你就能用这副身子了,瞧瞧,这脸蛋也不赖罢,只比你原生的差一些。”
“我本不敢觊觎仙身,谁让我只有一个妹妹,哭着闹着求我将你骗来,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唐斐装腔作势地赔罪,又支使丫鬟做别的杂事。
孟岫左耳进右耳出,这老鬼恐怕还不清楚,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哥!”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忽地响起来,唐斐一愣,打翻了面前的瓜子。
店门口站着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小凝的魂体残缺不全,被楼非延扔在地上,哭喊着求救。
还没看清青年如何近身,唐斐已经被一只手攥紧了脖颈,几乎断了呼吸。
“我阿姐呢?”楼非延神情阴沉,将唐斐整个人双脚离地提起来。
画皮鬼需要一直依附人体,肉身若被毁坏,它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在那儿......”唐斐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向丫鬟的方向。
“呼——” 脖颈上的桎梏消失,唐斐挨着墙滑下身,大口喘气。
楼非延再度使用“去伪存真”,令孟岫的魂体与丫鬟肉身剥离。
“阿姐,可有不适?”青年紧张地望着孟岫,看起来极为愧疚,“都是我不好,让那鬼怪乘隙而入。”
“傻小子,”孟岫拍拍他的手臂,“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她斜睨一眼缩在角落的两只画皮鬼,算算日子,明天就是陈煜上门的期限。
暂且留下唐斐,看看姓陈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月色冷清,夜风习习。
万卷书坊暂时歇业,里头依旧灯火通明,不知为何人留灯。
“叩、叩。”
不多时,有人敲响了门扉。
书坊掌柜唐斐疾步过去打开门,见来了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忙迎进门:“陈公子,请进。”
来人正是陈煜。
“唐兄近来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陈煜甫一落座,便敏锐注意到唐斐脖子上的勒痕,“怎地伤在要害。”
“我那养在外头的小冤家性子太泼,吵了几句便跟我动手,日后要多加管束才是。”唐斐不敢说实情,随口掰扯。
“原来如此,”陈煜应和道,“女人不听话,的确不能心慈手软。”
话音刚落,唐斐陡然想起正事,“陈公子,今日的更新,你可带来了?”
“说来奇怪,往日我动笔便如同文思泉涌,这几日确实思维受阻,允诺店家的新章怕是要缓些时日了。”陈煜表情不好,听起来也颇为发愁。
与书坊相连的屋舍中,孟岫在暗中观察着书坊内的一切,听到此处,与楼非延对视一眼。
是了,前几日并无拦路妖鬼,所以陈煜便无话可写。
自从陈煜走进书坊,她的指甲便无意识地掐着掌心,留下浅浅的白痕。
此人污她清誉,糟践她心意,偏偏背后有靠山,不能除之而后快。
指尖的力突然一泄,孟岫低头查看,却是楼非延将她手指分开,又很快放手。
陈煜有靠山,她未必没有帮手。
“缓个几日自然无碍,”唐斐话说得中听,“《吟风弄月》正风行,陈公子有作品在身,大家伙还担忧你思虑过度呐。”
“哪里,”陈煜自谦道,“一个人怎能唱好一出戏,若不是话本中的女主人公,我现下仍是籍籍无名。”
“陈公子言之有理,你特地赶来,可要用了晚膳再走?”唐斐道。
“店家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唐兄不太厚道啊,”陈煜倏然转头看向书坊后方,不解道:“既然今日的客人不止我一个,怎地藏着掖着不出来见人呢?”
后方屋舍,孟岫一扬眉,看见陈煜起身,正朝他二人藏身处走来。
孟楼二人藏身后屋,本意是为了让唐斐套话,听陈煜吐露更多信息,可惜此人滴水不漏,没套出什么来。
陈煜背后之人行事诡谲,若贸然出手,恐怕会着了他的道。
此人也再不能当做寻常凡人对待。
书生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