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特莲第四次打开门。
“惊喜吗?” 她微笑,“我们又见面了。”
格洛利亚盯着她,终于开口:“你们到底有多少个‘萨布琳娜’?”
夏特莲大笑:“谁知道呢?也许满世界都是。”
她俯身,双手撑在格洛利亚两侧。“饿吗?还站得起来吗?今晚之后,你就再也不用担心所有的问题了。”
夏特莲在她耳边道:“你会成为更好的世界的一部分。”
——
格洛利亚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所在的密室房顶与墙壁都被拆除。脚底所踩的地面成了一个祭坛的中心。
视野逐渐清晰,她身上缠绕着红色的锁链,镌刻的符文以她为中心向外延伸。
格洛利亚压下眩晕感,目光扫过祭坛外围——十二个方位,十二种祭品。
有人,有书籍和宝石,似乎还有深潜者。
是死是活?看不清。
喝下去的红酒一直在身体里翻腾。
修格斯极度压缩自己的身形,变成一块黑亮的石头,停在了距离此处五六公里的陆地上。再近一些可能会引起银色教团的注意。
这不是格洛利亚要求的,她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再花力气去联系它,但修格斯主动把它现在的位置信息进行了共享。这个距离它转瞬就可以到达。
祭坛更外围,象牙色的罗马柱高耸入云,格洛利亚能看到密密麻麻带着银色面具的人静立如雕塑,将整个祭坛周围都围了起来。
现在是白天,歪斜的日头毒辣辣地洒在每个人的背上,将影子拉得格外长。
格洛利亚的指尖轻轻触碰祭坛表面,暗能量悄然渗出,试探符文的反应。
暗能量没有摧毁任何东西,反而像是被吸收了。
虽然经历了长时间的关押和禁食,但格洛利亚觉得身体和精神上所受的折磨都没有达到她承受的极限。
她想要知道夏特莲和银色教团的底牌;她需要知道他们究竟在酝酿什么阴谋,这次的祭典被破坏以后是否还能再复刻;她想要知道深潜者与食尸鬼与这一切背后同自己的关联。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
银面具的信徒们如潮水般分开,几个黑袍银色面具的身影缓步走向祭坛——格洛利亚能认出其中一个是夏特莲。
她们高举双手,用某种古老的语言开始吟诵。信徒们随之跪伏,低沉的咒语声如海浪般层层叠起,祭坛上的符文逐渐亮起刺目的红光。
不能再等了。
格洛利亚用力蜷缩起身体,巨大的骨翼翅膀从背后伸出。她的半边身体几乎都被鳞片覆盖,利爪直接踏在祭坛中心,将大理石台面碾碎成粉末。
但红色锁链还在她身上。它们延伸得更长,将她的翅膀也包裹,越缠越紧。
漆黑的触手从身体里伸出,将祭坛砸得粉碎。格洛利亚发觉自己没有办法离开祭坛,似乎有一层半透明的红色罩子笼罩了这里。
修格斯也来到了此处。它的身躯在一瞬间长大至数倍,柏油般的触手将祭坛周围的祭品扫落丢离,再将罗马柱也举起搅碎。整个祭坛都发出簌簌的崩塌声。
罗马柱扔到了信徒群中,但他们却没有丝毫反应,仿佛看不到任何事物,也看不到周围死去的同伴,念诵的声音没有停止:
“……世界已在腐朽中等待您的重塑。”
深黑色的天幕从祭坛中心对应的天空开始向外晕染。比夜晚任何时刻都更加清楚的群星在他们头顶闪烁。
格洛利亚的皮肤开始灼烧,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血管里啃噬。她咬紧牙关,治愈的能量在体内疯狂流转,抵抗着仪式的侵蚀。
她将祭坛上她能够触碰到的所有镌刻符文都粉碎。但这只让她的大脑更加疼痛。
格洛利亚意识到从她踩到传送阵之后,祭典获得祭品,夏特莲就已经赢得了这次行动。所以她才会在密室中回答她那么多问题,这场仪式是注定成功的。
“我们以颤抖的声音,念诵着禁忌的名讳,渴望……”
突然,一声尖锐的爆响在一瞬间盖过了咒语的吟诵声。
祭坛东侧的罗马柱轰然炸裂,碎石飞溅中,一个漆黑的影子如蝙蝠般笼罩人群。
——蝙蝠车。
格洛利亚看到夏特莲在这一瞬间偏了偏头。
“……渴望您降临于这沉沦的大地,用您那不可名状的伟力,将一切虚伪的表象撕毁!”
整个世界开始颠倒。重力失效,格洛利亚的身体漂浮在了半空。
夏特莲在人群中停止了咒语的念诵。她重新张开口,但两枚蝙蝠镖精准地钉入她左右肩膀,鲜血瞬间浸透了黑袍。
格洛利亚想要赶过去,但红色的锁链束缚着她。她发现自己无法呼唤修格斯,甚至要将自己的身体从怪物的模样变回人类也不能。
复眼睁开再聚拢。
她是这个祭坛的核心。蝙蝠家的人来了多少,她看不清。祭典是否已经启动成功了?破坏这个法阵是否有用?她也无从得知。
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说道:破坏法阵还有一个方式,就是失去祭品。
从祭坛的中央开始,红色的符文开始泛出光芒。缠绕在她身上的锁链不断收紧。
只要死亡。
格洛利亚的头很疼,她好像一半浸泡在烈火之中,一半受着深海高压的焚烧。眼前的人影影绰绰,在视野里搅成模糊的一团。
死。
——
“停止这个仪式。”蝙蝠侠一拳将夏特莲脸上的面具打落在地。
他们的身躯漂浮在半空中,蝙蝠侠用钩抓枪将他们拉至一处罗马柱残留的底座上,抓住夏特莲的衣领将她摁在碎石间。
“已经完成了……已经完成了!”夏特莲咳出一口鲜血,嘴角咧开,“谢谢你们送来的完美祭品!我们已经完成与吾主的沟通,只要他愿意降临这个世界……”
——
“是谁送你来到吾的面前?”
看不清的面容。听不清的声音。她还在这里。她不在这里。
“妳是谁?”
她是谁?为什么都来问她这个问题?这不是她一直像别人寻求的答案吗?
她是谁?是谁?告诉她,是谁?谁?
格洛利亚回答:“我是由原子和分子组成的物质集合。我是以基因为编码的碳基生物。我是自我意识的主体。我是意向性的核心。我是在自由选择与责任承担中不断生成的存在。”
“妳把存在主义放在了最后。你还是更喜欢存在主义。”
谁?
祂——哪个祂?在幻梦境里见到的祂?夏特莲所崇拜信仰的祂?高维度生命的祂?还是打破第四面墙的祂?——祂会知道渺小的人类在短短几百年里所思所想的存在主义?他知道“喜欢”?
没有人回应她。没有祂回应她。
疼。骨子里的疼。像是每一个细胞每一处基因链都在疼。谁把她打碎了重构了。
死亡。
——
在杰森·陶德的视野中,格洛利亚的身躯开始崩解。红色的星点光芒剥离了皮肤,内里的血肉也在飘离。
在银白色地面与深蓝色穹顶的世界之间,变成了血的红色。
信徒们似乎终于恢复了人类的行为,慌乱地四散奔逃。有人在空中找不到着力点,有人被反向吸入了天空。
杰森一脚踹开挡路的信徒,手中的枪抵一位黑袍的男人的额头:“结束这一切!不然你的脑袋会在下一秒开花!”
“如果我死亡,是因为吾主希望我死亡。”男人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他的肌肤泛着光怪陆离的颜色,同样开始剥落分解。
“脑子有病的邪教徒!”杰森烦躁地丢下了这个男人,朝着格洛利亚的地方赶去。
——
“只要我想就办得到吗?”
其实她的社会化在来到哥谭的三周才得以成长。或许同样的场景在一个月前与一个月后发生,她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但它就发生在当下,就发生在现在。
“妳从哪里来?”
“告诉我。告诉我我从哪里来。”
格洛利亚的视野边缘泛着不自然的暗红色,仿佛整个世界被浸泡在血水里。有谁冲了上来,一拳一拳地打在祭坛周围的红色半透明罩上,因为失重而被自己的力量弹开,又继续上前。
“妳从哪里来?”
“……”
格洛利亚说:“构成我的碳、氢、氧等元素,从宇宙中来。我来自阿拉伯半岛这条人类历史长河,我来自于家庭、社会关系网络的塑造,我来自刺客联盟传承的观念、累积的知识,我来自哥谭的塑形。”
“我来自于对世界的理解与解释过程。我来自于现在。”
只要。
——
“蝙蝠侠!做点什么!我打不开这个该死的罩子!”杰森对着祭坛的罩子连开数枪,弹开的子弹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道血痕。
“……”
蝙蝠车冲向祭坛,但同样没能在半透明罩上留下任何痕迹。
“做点什么……”
杰森听不到回应,因为所有人的耳边都被巨大的嗡鸣声占据。他感觉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眼眶中滑落,是鲜血吗?
世界这一次好像真的要毁灭了。
——
一只巨大的眼睁开在她面前。看着她的复眼,看着她的单眼。
什么颜色?没有颜色。
什么样子?没有视觉。没有概念。
“妳要到哪里去?”
“只要我想就去得到吗?”
没有回应。
格洛利亚说:“我在时间的单向流动中不断前行。我会在有限的生命里,以自由意志去选择并实现独特的人生意义,在完成使命的过程中抵达生命的圆满。我会走向生命的终结,回归到物质循环之中。”
只要死亡。
祂闭上了眼。
——
漆黑的天幕像是潮水般渐渐褪去。
重力回归了这个世界。
漂浮在空中的人跌落在地上,杰森在碎石间滚了半圈,立刻注意到祭坛的罩子消失了。
世界的颜色在逐渐回归正常。修格斯停下了对信徒的攻击,茫然地停在原地。
但祭坛的中心,那圈巨大的光怪陆离色彩斑斓的光点漩涡没有消失。
杰森冲了进去,走过那些血与肉的水滴与碎片,找到正中央银白色的人形。
他抱住了她。
银白色的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他听到格洛利亚用他再熟悉不过的寻常语气问:“……杰森?我这个人开始对你产生意义了吗?*”
“……”
他轻轻地说:“噢,你也在这里吗?”*
银白色的光芒消失了,星星点点溶入整个漩涡,所有的光点与血肉都消失了。
他怀抱中真实的触感也消失了。
湛蓝得不真实的天空照耀着这一切,云朵随着微风飘了回来。
除了一地破碎的大理石粉末和横七竖八的信徒尸体,这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