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无论正道魔道,修仙界总是不缺所谓的天才,每隔数百数千年,便会有特别拔尖的妖孽冒头。
三千年前,天魔殿有一名为莫冬青的弟子横空出世。其人年近二十方开始锻体,花费十年才勉强补足根基缺陷真正入道,却只花了三年便明悟道心通明前路,年方花甲便结就灵胎,两百年后法相大成,六百年生辰那天踏入羽化境,修行不过千年出头便达天人之境……
那时正道与魔道势如水火,彼此多有摩擦,却是势均力敌。魔道有莫冬青这一天才领头,自是士气高涨。正道这边也并非无人可比,光从自身年龄以及修炼岁月相论,正道当中就有二人能与莫冬青一较高下——其一为太上剑宗的白间尘,其二为药仙谷的楚栖风。
云舒天明,风清月白。楚栖风与如今的药仙谷谷主林恺风同为“风”字辈,并为其嫡亲师妹,她本人当初也比白、莫二人年岁更长。只是药仙谷的功法以中正平和著称,进阶破境以求稳为主,故而莫冬青和白间尘先后突破到天人境,楚栖风仍是羽化境。
而即便她稍逊一筹,仍是药仙谷中最接近天人境的医修,假以时日,近千年来显得有所衰退的药仙谷便又能有天人境庇护——如果她没有中途陨落的话。
一千两百年前,大玄境内有瘟魔肆虐,成百上千万凡人乃至下境修士染病身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瘟魔这等存在可能是天生,也可能是人为培育。前者是天道运转的必然,世界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整体,有维持生灵生机的清灵之气,自有归寂一切的混浊之气。瘟魔便是从混浊之气中诞生出来的无形之灵,所到之处令生机退却,众生沦陷。
而后者往往是魔道血祭、炼魂所得,不论有心还是无意,只有概率问题。虽不比天生瘟魔难以消灭、极其威胁,然天生瘟魔万年难遇,人造瘟魔几百年便会出现一次,为世人带来无数混乱和死亡。
大玄那一场可怖的悲剧,正是由于魔道的人造瘟魔恰好引诱出天生瘟魔诞生,雪上加霜,才显得如此惨烈。
作为医修中修为境界最高者,楚栖风当仁不让,出头带领诸多势力攻克瘟魔。她本人更是抽丝剥茧,追查到底,找到瘟魔最初的诞生之地,并锁定造出后天瘟魔的魔修,而后——她在莫冬青的袭击之下身死道消。
楚栖风之死,彻底打破正魔两道之间脆弱的平衡,从此双方爆发出更为激烈的冲突。
当时已然是天魔殿宗主、堪称魔道第一人的莫冬青日渐猖狂。先是以绝对的实力,威逼魔道大大小小的势力服从于他——不服者则死;然后自称“魔帝”,将整个魔道势力范围统合为魔道王朝的疆域,令整个魔道供养他一人成道。
起初,被他强行拧成一股绳的魔道的确给正道带来极大的威胁。许多小门小派在魔道的冲击中破灭;中等势力也不安全,不得不投靠大势力;而即便七宗也是天天不得安宁,个个焦头烂额。
最后令正道下定决心,请出诸多天人境大能联手对付莫冬青,还是因为他妄图将天下间所有生灵炼成他的傀儡,借众生之力得以超脱。没有人能够接受自身的意识和生死掌控于他人之手,尤其是那人还是个肆无忌惮的疯子。
于是,莫冬青败了,败在正道的围攻下。即便处于劣势,他还是当场击杀了当时的万法门掌门、重伤了炽羽妖王和云沧——炽羽妖王事后更是伤重不治。
只是由于若他身死,被他炼成纸傀的人族和妖族也会随他一同丧命。为了挽救那些无辜生灵,参战的天人境大能决定声称魔帝已然伏诛,实则却是将其秘密封印,让他在无尽孤独中,日复一日感受着永寂不断靠近的折磨。
多少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可叹昔日并称“一杰二英”的三人,楚栖风命丧莫冬青之手,莫冬青又败在白间尘携众围攻之下,只余担起太上剑宗宗主之职的白间尘仍安然无恙,如今正为超脱而闭死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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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王朝,栖风城旧址。
栖风城原本不叫栖风城。而是源于楚栖风生前曾在莫冬青手下保下一城百姓,事后这些百姓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为此将这座城池改名为“栖风城”作为纪念,代代供奉楚栖风的灵位,直至百年前,满城尽没。
百年前那场血案之后,一城百姓足足三十万的尸骸,逐一安葬并非易事。为免如此浓重的死亡气息诱生新的瘟魔,七宗最后决定施以火葬。于是整座城池与所有百姓一同,在三天三夜的大火中尽皆回归天地。大玄疆域之中自此少了一座城池,多出一片荒芜的空地。
如今百年过去,原本栖风城所在之处就像是被彻底遗忘一般,行人绕路,飞鸟不渡。土地仍是带着被火焰焚烧过的焦黑,哪怕是生命力最顽强的青草,也仅仅只能冒出个小尖尖,走近才能发现那零星散落的点点绿意。
唯一能够证明此处曾经存在过一座城池的,便只有一座半高的无字骨碑——当年栖风城被一把火焚烧过后,余下的全部,便只是垒成这座高约三十余尺,宽也不过二十尺的墓碑。
殷唯歪了歪头,高高的马尾随之微微晃动。少年双手环抱在胸前,不远不近地跟在某位恢复原貌的药仙谷首席弟子身后,看着后者停在碑前久久不动,忍不住“小声逼逼”:“你这是在缅怀还是悼念?我还是不懂你特意来这里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
“傅君寒”的手掌正虚抚着身前的无字碑,浅淡清绝的脸上没有泄露半分情绪,听到殷唯开口,也只是平铺直叙般回道:“我在思考,我在回忆。”至于思考什么、回忆什么,他完全没有坦白的欲望。
一阵微风吹过,扬起他身上泛白的青衣。曾经医剑双绝的天骄抬首,仿佛是在欣赏万里无云的晴空,又像是穿过时空,遥遥望向百年前的那个夜晚。
当年熟悉的那些故人、发生的那些事情始终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双肩,梗在他的喉咙,刺在他的心口。他不仅一次自我质问,为什么最终活下来的是他?如果那天绕开栖风城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意外?如果当年自己也死在栖风城,是不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他隐姓埋名、改容换貌,好似这样就能说服自己,“林清珩”也死在那一夜。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始终在逃避,不愿回想,也不敢回想——而如今,他已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亲眼看见死而复生的夏槿,他当即醒悟,当年栖风城那个血夜,背后必定藏有更多的隐秘。无论夏槿立场如何,为了那些真正枉死人,他不能继续逃避了。
百年前,林清珩从栖风城负伤离去,化身傅君寒去当一只不听不看不闻不问的鸵鸟;百年后,傅君寒重回栖风城,他必须重新成为林清珩,去挖掘出记忆中所有的细节,去为死者讨回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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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前。
大玄王朝,泰苍峰山脚下,守静城。
太上剑宗高居泰苍峰峰顶,但不代表所有弟子就只能天天住山上。在泰苍峰山脚下,一共有三座城池,即守静、抱朴、致虚。这三座城池的城主,皆由太上剑宗挂名任职,彻底臣服、拱卫着主宗。城中百姓多为太上剑宗弟子亲友族人,亦肩负着对外交流的桥梁。
守静城中一处清雅的茶楼,说书人正在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太上剑宗先辈斩妖降魔的传奇故事。洛淮将本命剑抱在身前,坐在二楼的包厢里——他在等,等待赴约前来的道友们。
正道七宗算不上同气连枝,不过在许多时候都能站在同一阵线,门下弟子交流频繁。或为对手、或为友人,宗门并不加以限制。
都说法侣财地,修行路漫漫,除非真正能够绝情断欲,否则终究需要有人相伴,可以是亲人,可以是爱人,也可以是友人……如此才不会寂寞,也能相互印证,共同进步。
只是七宗弟子除去同门和同为七宗之人,同龄同辈的道友并不好找。道理很简单,入得七宗者,皆为世间少有的天才,修行速度远超其余小门小派以及散修。而当两人之间境界差距过大,便容易诱发心态的失衡。虽然并不绝对,但如果可以从一开始就避免,何乐而不为?
洛淮下山历练时,便渐渐交好了不少七宗弟子。他倒不是故意的,但已成事实他也没必要自找麻烦。此番他们这群七宗弟子决定再次一同游历天下,因各自宗门位于天南地北,遂约定在作为天下中心的泰苍峰集合——这倒是便宜了本就是太上剑宗弟子的洛淮。
端庄的黑发剑修并未等候太久,第一个赶到的是浩然书院的钟元。浩然书院位于太上剑宗向东三千里外,距离泰苍峰最近,兼之书院弟子向来守时偏向早到,洛淮丝毫不意外一身浅蓝学子服、少年身形却面容憔悴且眼底青黑严重的钟元“捷足先登”。
憔悴的书院学子给剑修打个招呼就自个坐下双眼放空,不多时,乾坤宗的关重楼也到了。常年不在宗门的关重楼不晓得从哪里混过来的,爽朗的阳光青年郎笑嘻嘻地分发着不同来处的当地小吃。正巧,药仙谷的林清珩和万法门的夏槿联袂而至……
如此,他们这个游学小队总算人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