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而非进化。
殷浔从论坛的匿名分区扒拉出一条八百年前的旧帖,“净化”一词最早就出现在这条帖子的标题中。
#高维宇宙、筛选机制与大教堂时代——基于人口净化视角的典型事实分析#
非常经典的ABC式标题,其中AC为因果关系,B则是传导机制,谢浮玉逐字逐句念完,油然而生一股被导师支配的恐惧。
他凑到殷浔旁边,两人挤在屏幕前考古。
发帖人头像全灰,ID乱码,登录时间是三年前。
“我记得论坛好像把未登录时长超过三年的账号统一显示成三年前。”祝析音不进副本的时候都在勤能补拙,对经验交流区置顶的几条规则帖已经熟稔于心。
换而言之,原帖楼主很可能仙逝多年,否则一个人如果一直有副本进,就必然会频繁进入论坛搜寻信息。
谢浮玉微微眯眼,想起什么,“之前提到的那两个折在3S副本里的大佬是哪年失联的?”
殷浔报了个数。
祝析音啊了声:“这不刚好三年前。”
谢浮玉不置可否。
事实上直觉告诉他发帖人就是3S之一,因为有能力提出“净化”概念的人,必须经历很多副本,从一次又一次的生死一线间总结规律。
但为什么是净化?
殷浔顺着他的思路往下翻了翻楼主发言,没过多久,他神色怪异地看了眼谢浮玉。
谢浮玉:“?”
殷浔把屏幕让给他,说:“我觉得这个人的行文习惯有点眼熟。”
他说这话时一直盯着谢浮玉的脸,就差把“其实我感觉这人是你”几个字打在公屏上。
殷浔是读过谢浮玉的论文的,就在进入回转镜像副本前的那个学术论坛上。
谢浮玉写东西特别注重逻辑,用词极其板正,很像他本人,如果不是清楚谢浮玉的为人,殷浔拿到论文的第一反应是应该把这篇文章扔进知网查查AIGC率。
祝析音不解:“啥意思?”
谢浮玉:“……意思我像AI……”
祝析音哧地笑出了声。
殷浔也想笑,然而唇角刚刚扬起一抹细微的弧度,身侧便有人投来威胁一瞥。
他立马咳了两声,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按照乱码大佬的推测,大教堂认为人类是滋生在地球内部的细菌,之所以要筛选玩家进入副本正是为了清洗地球现有人口,就像外科手术那样切除掉一部分不好的,从而延长地球在银河系中的存续时间。”
谢浮玉:“……”好中二,他绝对不可能写出这种东西。
但他的进化论比起3S大佬的净化论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祝析音敢怒不敢言,只能悄悄在心里吐槽她哥。
副本运行依靠两个关键机制,筛选和平衡,筛选机制的核心是优胜劣汰,净化论认为筛选是为了削减人口,实现有限资源对应有限人口,尽可能延缓自然环境崩溃的速度。
而进化论则假设人类可以永生,届时无限人口对应有限资源,大教堂的目的在于加速地球的毁灭。
二者看似南辕北辙,实则是一回事。
进化,净化。
筛选机制挑选出优秀基因,赋予他们永生的权利,而劣质基因遭到淘汰,优秀基因继续在地球上生息繁衍,在大教堂的指引下重塑整个世界。
只要人类被进化,地球就能被净化。
三年后,谢浮玉的猜测与三年前前辈们未及验证的推论悄然重合。
“等等。”祝析音似懂非懂,迷茫中抓住最关键的一条线,问,“万一进化完成前,地球先烂完了怎么办?”
谢浮玉屈指敲了敲电脑屏幕左上角的灰白头像,答案不言而喻。
祝析音悻悻:“好哦。”反正不是人先死就是地球先爆炸,地球先爆炸人也会死。
“而且人还可能死在副本里。”一旁,谢浮玉精准补刀,一下攻击到了祝析音最脆弱的地方。
祝析音:“……告辞。”
许是论坛特意设置过,疑似3S大佬绝笔的帖子没有人跟帖,她跟着小两口又看了几条帖子便撑不住困意先溜回楼下了。
殷浔一扫时间,迅速合上电脑催谢浮玉睡觉。
“哪有那么多觉要睡。”谢浮玉被他推着塞进被窝,偏头看向站在床边的男生,神情颇为无奈。
殷浔抱着胳膊垂眼瞟他:“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教堂不会派人通知你下次进本的时间,赶紧睡。”
谁也说不准下一个副本什么时候来,谢浮玉必须尽早养好身体。
说完,殷浔拿起换洗衣服转身进了浴室。
他倒是熟门熟路融入得挺快,谢浮玉撑着枕头瞥瞥殷浔的背影,半晌唇角抿出一缕微不可查的笑,随即抻平被子躺下了。
半小时后,殷浔穿着睡衣走进来。
先前义正词严声称自己不困的人已经睡着了,谢浮玉右肩伤得重,最近睡觉习惯朝左侧躺,他左半张脸陷进松软的枕头里,脸颊被呼吸烘得泛起一层薄红,气色比刚住院那会儿好了许多。
殷浔掀开自己带来的被子钻进去,变态似的趴在枕边吸了口气。
真好,是正房的味道。
他自然而然朝右转向谢浮玉,深灰色的眼睛一错不错盯着那张睡容安宁的脸看。
换做别人这么盯他,谢浮玉早该醒了,但与他同睡一张床的人是殷浔。
身体先大脑一步有了动作,谢浮玉梦中闻到熟悉的气味,不自觉地往殷浔的方向蛄蛹了几寸,只差不到一厘米就要撞进殷浔怀里。
这种时候能忍住不动的得是柳下惠,殷浔迟疑几秒,接着毫不犹豫地松开了自己的被子。
谢浮玉于是连人带被子拱到了殷浔胸前。
殷浔替他把被子压实,随后长臂一展,松松搭在谢浮玉腰后,将人完全纳入怀中。
下巴抵着松软发顶蹭了蹭,两人心跳共振,交错的呼吸织出一片黑甜梦境,缓缓沉入了记忆之海的最深处。
第二天早上,谢浮玉是被热醒的。
他迷迷瞪瞪睁开眼,双腿下意识动了动,膝盖冷不丁蹭到什么。
耳畔乍然响起一道略显沉闷的哼唧声,谢浮玉拉开一点距离,看见一张极具攻击性的脸。
高鼻深目,山根挺拔,立体的骨相赋予殷浔以深邃厌世的皮相,然而当他安安静静地合眼沉睡时,这个年纪固有的青涩便毫无防备地显露在谢浮玉眼前。
头狼收起獠牙和利爪,伪装出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以此吸引心上人的注意。
谢浮玉果然上当,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抚过殷浔的眉骨。
下一秒手腕被人捉住,握进掌心细细摩挲,殷浔没睁眼,暗哑嗓音里透出几分淡淡的笑意,“偷看什么?”
谢浮玉闭眼装睡。
空气有几秒的凝固,殷浔好像攥着他的手腕又睡着了,谢浮玉幼稚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隙,还没看清便被殷浔反手捂住了眼睛。
温热的吻一触及分,只有脖颈处留有一点湿意。
偷香成功的殷浔正要得寸进尺,才靠近就被谢浮玉一脚踹下了床。
殷浔可怜巴巴地垂着眼仿佛无声控诉,没想到谢浮玉已然预判了他的预判,抢先一步用那种柔若无骨身娇体软易推倒的语气淡淡抱怨:“饿了。”
殷浔忙不迭起身钻进了厨房。
眼下正值寒假,虽说研究牲没有假期,但临近年关,需要飞往外地参加的大小会议渐渐减少,同居数日的两人莫名奇妙跳过转正环节,直接进入了一日三餐的老夫老夫生活。
期间祝析音来蹭过几次饭,对殷浔同志的厨艺表示高度认可,并鼓励对方乘胜追击拿下谢浮玉。
“你们大声密谋能不能挑个当事人不在的时候?”桌对面,谢浮玉放下汤碗轻飘飘扫了眼祝析音。
殷浔立刻倒戈,痛斥友军,“是啊妹妹,心甘情愿做饭的事怎么能别有目的呢?”
祝析音:“……”
她正要指指点点,手机忽然震了震,祝析音瞥见来电人,匆匆拿着手机跑进了阳台。
没几分钟她回到饭桌边,“朋友骨折了,我看看去。”
也不知道大晚上哪个朋友断手断脚了要她照顾,谢浮玉望着亲妹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殷浔煽风点火,轻啧了声:“女大不中留啊。”
“对了,你后背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约了医生,明天下午再去做个检查吧。”他对谢浮玉的身体健康十分重视,程度不亚于想邀请对方在自己的论文里挂名。
谢浮玉也没觉得被殷浔安排有什么不好,明明认识不久,他却好像已经熟悉了这种节奏。
翌日下午,殷浔换了一辆低调的保时捷陪他去医院,检查结果出的很快,谢浮玉基本好全了,能蹦能跳能敲锣打鼓,再单手抡五个骷髅骨架都不是问题。
殷浔放下心来,热情告别了医生,两人肩并肩往外走。
保时捷驶出地库,经过门诊大门时谢浮玉余光瞟到一抹熟悉的人影,喊殷浔停了车。
殷浔警惕道:“谁呀?”
谢浮玉扭头看他,“陆黎桉。”
殷浔在脑子里盘了一圈,想起姓陆的是他们在实验室副本遇到的新人。
谢浮玉朝不远处的男生招了招手。
陆黎桉看见他,小跑过来。
殷浔瞥见对方打着石膏的小臂,诧然道:“你也骨折了?”
陆黎桉:“啊?”
谢浮玉问:“去哪儿?我们送你。”
陆黎桉:“??”
殷浔:“??”
“有点事问他。”谢浮玉扯扯殷浔的袖子,殷浔撇撇嘴,放人上车。
车子开出去没多久,陆黎桉听见谢浮玉问:“你手怎么伤的,多久了?”
陆黎桉:“上周三打球被人碰了一下。”
殷浔闻言反应过来,上周三,那不就是……
谢浮玉透过后视镜瞥了后座的男生几眼,陆黎桉被他若无其事地一扫,右眼皮哐哐直跳,直觉要遭。
但在下一个问题抛出来之前,谢浮玉整个人忽然猛地往前一冲。
殷浔踩下脚刹紧急刹停的同时,驾驶位的车窗被人敲响了。
“先生们,”车窗外露出交警的脸,他向车内几人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继续说,“本市近期禁止外来车辆进入,请将您的车子停到收费站旁交由我们统一管理,等您离开本市可自行提车离去。”
殷浔:“?”
谢浮玉按住他的胳膊,低声:“按他说的做。”
殷浔微怔,愣了两秒朝交警点点头,示意他在前面带路。
与此同时,陆黎桉跳了一路的右眼皮终于安静下来。
车窗重新升起,谢浮玉眺眼看向主干道中央突然多出来的收费站和远处灰霾阴翳的城市,半晌道:“刚才那个交警没有呼吸。”
话音刚落,陆黎桉的右眼皮跳得比刚才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