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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溯洄从之,初识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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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被厉晟二王子掳走的那日,惊蛰魂不守舍、浑身带伤地回来了,叶凛不知所踪。

许多事,营帐中人早与惊蛰细细盘过,一次、两次、三次……直至惊蛰胸闷气喘、抱头垂泪。

这次蔚楚凌深夜急召众人,将目标对准方元宝,企图从他脑中再刨出有关于姜嬗妤即墨檀的遗漏疑点,以从中采获有效信息,捻丝成线,沿线追索。

应对无休止的追问,好比在他人的凝视下脱衣,每逢此时,方元宝都对惊蛰充满同情,毕竟他不过是要无限回忆与某人共处的细枝末节,惊蛰却还要在极度的愧疚和不安中不停自证,并强捺任何一丝自欺和自宽。

翻阅记忆并不同翻书一样简单,回溯时宛若潜水,唯有讲述方得透气,胸膛却始终弥漫着拾起旧年褪色窗花的伤怀。至于为何是窗花,又为何是那一片?不堪细想。

几番折磨之下,方元宝倏然想起一件小事。

“姜嬗妤曾戴有一枚碧玉机括戒指,自那盆奇植...亦即瑶琴棘消失以后,便不见她再戴过了。”方元宝不知为何口干舌燥,左手无意识掐紧了右手包扎好的绷带,“那戒指中有一枚如微小檀香粒般的物事,姜嬗妤告诉我,那是她用以防身的迷药,谁胆敢轻薄于她,她便转动碧玉刮下粉末落入那人杯中,劝饮将其放倒。”

蔚楚凌浅浅皱了皱眉。

防身?与那瑶琴棘一般用来防身吗?陈荀令与墨檀行事如此招摇,未免蹊跷。

瑶琴棘要吸取焦琴焚月香的荣养才能生存,其香于人体无害,但与之气味一致的养料乃真正的香毒,不可长期置于室内为人所闻,故那机括玉戒恐怕是墨檀为了装置取用焦琴焚月香才戴的,而所谓的防身之辞,多半掺假……

不,或许,无论焦琴焚月香还是瑶琴棘,他们都曾拿人试验过!

呼吸凝滞间,却见祝鸣上前一步,神情激动:“那戒指可是祥云纹金箍活口戒,戒面八角重檐托,镶嵌凤凰和田碧玉?”

他话甫出口,一旁的徐肃面色骤变,显然也想起了些什么。

“正是!”方元宝连忙点头,“分毫不差!”

蓦地,一阵剧烈的呛咳声在营帐内响了起来。卢瑾瑜以袖掩唇,直咳得眼带泪花,好不狼狈。

待他逐渐平息,饮过半杯方元宝递去的茶,蔚楚凌才开口问道:“这戒指是何来历,何以卿等俱曾见过?”

这次回答她的,却是从入帐之时起便一直默不作声的段衡之:“当日在六皇子殿下的冠礼宫宴上,大皇子殿下指间套着的,便是这枚金镶玉戒指。”

落雪声倏忽大了,帐外紫黑萧瑟,凄冷无比。

而千里之外,坤宁宫廊下的雪,却被灯火映得如覆金蜜,看上去莹亮清甜。

坤宁宫是继后戚纯的住处。

戚纯是越英王戚禅星的女儿,打娘胎出来就体弱多病,故不能有孕,也不宜操劳。久病之下,她性子也淡,将协理后宫之事早早交给了瑶贵妃陆绮乔,平日里深居简出。

阖宫都只当她是个规矩柔顺、娇花照水的病美人,甚至随着她受封年份愈久,宫人们有时竟忘了宫中还有个继后,对此,她亦从不计较。

皇上很少到坤宁宫来,戚纯乐得自在,她既知自己一半为人质、一半为裴羽迫不得已重新立后的至佳之选,便实难再对他生出真切的爱慕。

但今夜,坤宁宫所有的灯都为皇上即将到来的消息而提前点亮了,戚纯也只得早早在门前迎候。

她一面等,一面心怀忐忑,裴羽从不会心血来潮来看她,定是有什么大事令他烦心了,只盼与东南无关。

半个时辰后,裴羽身披金丝刺绣龙纹玄色大氅从皇辇上下来,执过她冰凉的手,一路穿过两边开满姹紫嫣红名菊的回廊,颔首看她:“卧雪而开,抱香而死,清华幽逸,国色隐园,朕差点错过赏菊的佳时了。”

戚纯不知怎的心中一恸,面上仍笑道:“人谓菊乃隐士幽客,妾这里的晚香却开得热闹,等君来赏,皇上不嫌俗气就好。”

“怎会?”裴羽叹了口气,“莫要故意这样说。”

二人对坐叙谈,皇帝三言两语,便将话题引到了兰嫔封妃一事上。

“想不到兰雯心看着柔弱,却敢仗义执言,到朕面前揭发郑从强亵宫女的恶行,朕遂晋了她份位以示嘉许。”裴羽以茶盖轻刮浮沫,“听闻皇后与她相交甚笃,对她封妃之事,应无异议吧?兰妃如此品行高洁,当少不了皇后的教导。”

原是来试探她的。戚纯缓缓绽出一个笑容。

“兰妃确实是个可人儿。”她柔柔地望着裴羽,“妾身缠绵病榻,又无子女承欢膝下,到底寂寞,幸得她勤来请安探望,方能解慰一二。”

戚纯嘴角扬着,眼圈却越来越红。“雯心端庄聪慧,和善柔顺,更难得的是公直无私,蕙质兰心,将来便是妾身福薄谢世,有她陪伴服侍皇上,妾在九泉之下亦可放心了。”说到后头,她入了戏,心底沉沉地发闷,抑制不住地哽咽了一下,泪珠滚落。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裴羽忍不住抚上她脸颊为她拭泪:“怎尽说些胡话,皇后福泽绵长,定能长命百岁,与朕相守。”

皇帝吻了吻她额头:“郑从作恶太多,朕已将他赐死,连同他身后的阉党,也一并清算,还提拔了此前在朝堂直谏的程知律……想来,太子应当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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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轻扬的夜晚,灭了灯,天色仍亮。

裴越虽只能看见一罅翩翩的薄羽白蝶,却也知道窗外月映雪尘,如梦似幻。

阿史那翰那全力的一掌,将他五脏六腑都震碎了,“大罗金仙水”一失效,人即晕死了过去,所幸那时他已被捆上铁索,扔在了四马齐驱、驶离燕赤的马车上。

想不到自己竟能醒过来。

如果不这么痛、不这么虚弱到动弹不得就好了。

但已求不得太多。

裴越用眼角余光望了望榻下熟睡的哑仆,默默催动了长命诀,这一催动,仿似被数百条烧红的铁线同时刺穿身体,痛得他浑身痉挛,整个脑海都疯狂叫嚣着停下。

这便是蔚梦安用以应对创伤、缓养脏腑的治疗之法,疼痛之下是气道贯通、血络收缩,尽管,暴虐得犹如自戕,唯有封闭心脉,方可避免疼痛。

可那一箭意外地将他的心脉解封,如今他连抬抬手指都困难,却别提自封心脉了。

裴越几近窒息,冷汗涔涔,心中却想梦安在战时又如何能封闭心脉,亦是生受此痛而已。

直至天明,哑仆翻了翻身,他才缓缓松开紧咬的牙关。

雄关问道千秋过,腥尘尽处牡丹芳。长魂飘去三万里,落地花尖刺幽灵。

花尖,靴尖,于长空一跃而下,惊鸿绝艳,那是谁的身影?

那轻盈如练的身影中,跳动着一颗赤诚红心,是否红心中却横亘了一座骨与血凝成的山脉,须以痛苦跨越闪回的山丘,才能完成未亡人对万千孤魂的祭奠?

真想抱她,吻她,爱她。

欲望滋生而无休止,裴越理应沉沉睡去,却坠入一个色彩斑斓的梦境之中。

他梦见有如飞天神女般的蔚梦安正擦拭着一把剑:“你知道吗,我其实更喜欢用刀。”

她擦完剑,跑过来将他扑倒在地,吻他,吻了一阵,后退开来,又大又圆的红日悬在她的后脑勺,光晕一圈又一圈。

他凝视着她的双眼,忽觉心如刀绞。

她最钟爱的花,是生在旷野、无边无际、纷繁浓烈、灼灼疏狂的杏花,而非宫檐下清婉无瑕的娇娆春杏,更非芙蓉牡丹……这便是春风数度撞响门扉,他却迟迟不肯开门的缘故。

见他始终没有动作,蔚梦安果然生气,将剑横在他肩头,鄙夷道:“胆小鬼。”

梦醒后,裴越怅然若失,连哑仆用手在他眼前比划了几次都没有看见。

哑仆急得“啊啊”叫唤,将勺子伸到了他嘴边。

他这才回过神来,张嘴将那勺略略烫人的粥水咽了下去。

哑仆照顾他尽心尽力。初时,他因不愿便溺于人前而不肯进食,哑仆双手不停舞动,喉中嘶嗬出声。

他辨认了许久,才明白其中的意思:你伤得太重,不吃东西,很快就会死,你死了,我也活不成。我会好好照顾你,尽量让你保持干净。

几句简单质朴的话语,令他湿了眼眶。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1],既存生志便当活,可堪痛苦可堪耻,岂非天下人之坚忍。

那日他将那勺大麦稀粥一点点吞咽入喉,入口之细腻叫他惊异,仿佛平生初次品尝到谷物那般。粥中麦粒颗颗完整,嚼起来绵滑合度,香郁温软一路从喉咙滑下,直抵肺腑,周身俱暖,而滑过咽部时,那种微不可察的粗粝,使人脑中不觉浮现锋利的镰刀和滚烫的骄阳。

一粒麦的和谐饱满,便像极了人间至简至洁的大道。从前他毫无所觉。

无论如何,他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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