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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自投罗网,倒悬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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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到四海机括堂,裴越虽已服过数枚丹丸,却也只是勉强坐得起身而已。

他身上的甲胄还未穿戴好,松垮地滑开一角,露出白色里衣上血汗斑驳的痕迹。而服侍他穿衣的人后颈被拍进三支银针,倒在了马车上。

“惊蛰……”裴越身形一动,眼前暗影重重。

“殿下莫急,半个时辰后,他自会醒来。” 叶凛上前将甲胄的系带绑好,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跪了下来,“这是大罗金仙水,服下之后能瞬刻消病除痛,使人身体达到巅峰状态,宛如洗筋伐髓、脱胎新生,但药效只能维持两个时辰,药效一过……”

“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是不是?”裴越微微一笑,薄汗洇不透的脸庞更显清隽无瑕,眉眼间杳霭流玉,温柔慈悲如幽匪藏。

千帆已过,不见倦色。

叶凛心头竟破天荒地生出一丝不忍来,递去瓷瓶的手微微颤抖。

明明已下定决心做千古罪人,心潮为何还会掀起悔恨,久久难平?

眼见裴越毫不迟疑地将瓶中“仙水”一服而下,叶凛颓然大笑,任由泪水打湿眼眶:“殿下,若然有来世,我定……”

我定什么?当牛作马,再为君效力么?他缄默下来,痛不可当。

忽听一道声线清和道:“若然有来世,你定能守得烟火安宁心归处,浩然自在如长风。”

“殿下!”叶凛浑身发颤。

人生如客寄,辰景自归天。风卷残云去,明月不复来。

杳杳长夜断人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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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机括堂扬名之初,器物机械琳琅满架,客似云来,很快就传出其主人家乃墨家机关术传承支脉的名声,后因盛名累累,货缺而贵,遂逐渐关闭门市,仅接高价订制,客人凭拜帖方可登门求购。

从此千金万金堆奢楼,平民路过只觉高。

因此当那年轻将士身骑高头大马独自等在巍峨的大门前,豫州梁郡的百姓只以为他是个求购机括的贵人。

恰逢中秋,长街熙攘,堂前的人们不是三两成群聚在一起谈笑,就是急着往家赶。

任他再丰神如玉,也不过引来几道视线,目送他下马,缓缓走入高堂广厦。

飞檐之上升起圆月,拖得他背影长长,惹来路人轻叹——

明明燕赤无战事,如何将军不团圆?

却不见暗处有人身影微晃,形容若鬼,仿佛一生的精魂骨气都已被尽数抽去,只余一张薄薄的皮囊,飘荡于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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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楼玉宇最深处,重重机关之下有一禁殿,禁殿内燃着近千支明烛,为四壁上的九百七十六个牌位,都镀了一层金光。

无形的烛烟扑向了厉晟二王子阿史那翰的眉眼。

他微微蹙眉,手指在鼻尖刮过,高眉深目间那道从右上额斜划至下巴的伤疤更显狰狞,一双深褐色的瞳仁闪着锐利的精光。

“你就是燕赤战神蔚楚凌?倒真如画像般长着一张小白脸……”阿史那翰咳了咳,手上再拂了拂,“阿史德邪,试一试他的武功。”

他的汉话语调略怪,文法却颇正,只是嗓音嘶哑难听,仿佛喉咙被毒烟熏坏了一般。

阿史德邪的兵器是狼牙棒,棒身以韧丝联缀着铁蒺藜,挥舞起来,寒芒先至,宛若银浆迸溅,又如珠幕飞旋。

而剑影如虹光穿梭而来,只听铁蒺藜一阵叮叮当当的互撞,丝线摆荡间,运剑之人已闪至阿史德邪身侧。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如铁锈般弥漫在空气中,阿史那翰还未来得及忖量,就见阿史德邪捂着手臂回身复命:“二王子恕罪。”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剑。

阿史那翰飞下高台,全力拍出一掌。那人面不改色,举掌接下。

磅礴的内力没有遇上对撞,却仿若泥牛入海,消散得了无痕迹。阿史那翰紧盯着面前的人,见他岿然不动,眉眼似淬了雪般清寒,半晌,才悻悻道:“本王子堪堪晋升合一境,令将军见笑了。”

“我来拿瑶琴棘的解药。”那人收掌挺立,声音宛同严霜凛冽。

“呵呵,将军只身赴险,该不会以为得到解药,就如探囊取物般简单吧?”阿史那翰勾唇一笑,目光倏尔凌厉,“还是说,将军早有以命换药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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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佑二十四年秋,燕赤皇太子裴越在燕赤境内为厉晟二王子阿史那翰所掳,威锐将军蔚楚凌一路追至东北边境,自此失去太子踪迹。

上震怒,遣一万精兵襄助蔚楚凌荡平匪寇,派大理寺少卿徐肃、工部郎中祝鸣随军前往冀州流川郡榆盛县,暗中查明太子失踪真相、清算因果,及令燕赤全境戒严。

耻事秘而不宣。探事司指挥使顾泽衍、裴亲王裴欣等知情者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年的秋尤为萧瑟,中秋节后,北境尽白、河水凝冰。黑色遒劲的树根被白雪覆盖,一簇簇绵延江山的纤细脉络隐藏地下,而枝上红枫如血,似燃烧不尽的心火。

群山寂静而危险,巨大的烛龙盘踞在雪山之下,滔天的烽火即将点燃。

十九擦黑赶至将军帐前,恰遇蔚楚凌剿匪归来,远远地,他被那道冰冷而嗜血的视线钉在地上,心脏都停跳了一拍,才双腿发软地跪了下来。

“属下来迟,请世子恕罪!”他举着信筒谢罪。

蔚楚凌不语,十九脊背的冷汗一股股地往外冒。

“辛苦,先行休息。”那人接过信筒,转身入帐。

十九如蒙大赦。蔚郡王府其余暗卫这才敢围上来与他攀谈。十一不无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你不知道,自从太子殿下失踪以后,世子郁思缠绵,时刻乌云罩顶……你还是尽早习惯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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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启信,熟悉的雄健笔墨跃入蔚楚凌眼帘:一忧心她褚关之战后武功容易走火入魔的隐患;二殷盼她珍重;三简介边关布防,四则讲述陈家嫡子陈荀令与墨氏养女墨檀的哀婉情缘。

陈家世代制香,乃宫廷香料的重要供应商之一,香品不凡,驰名燕赤,广销诸国,虽不及墨氏家大业大,却素有雅誉,因此中原世家多愿与之交好。鼎盛如墨家,也不例外。

彼时陈荀令与墨檀家境优越,才华横溢,雏凤清声,处处得人青眼相加。

陈荀令珺璟如晔,温雅和煦,生着一对潋滟的桃花眼,每从长街上打马而过,必得鲜花丝帕投掷满身,时人以其表字“清遥”作诗云:“清扬金阙鹤,遥遥撷缕霞。”

墨檀仙姿玉色,虽是养女,但深受家主宠爱,精通八雅,有林下风致,爱慕追求者众,便有“雨眠”二字常见于当时笺素,最广为流传的乃两行七言绝句:“玉楼烟景潇潇雨,窃慕天仙不肯眠。”

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以香结缘,渐生情愫,一切都在两家家长的眼皮子底下发生,在外人眼中亦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他们在家族的浓荫下共度韶华,最酸涩不过少年心事,最苦楚不过小树被修剪枝桠,浑不觉痛与愁轻绵如絮,更不知往后人生惨烈,需一遍遍在心中描刻“坚忍”二字方能度过。

一朝遭逢剧变,墨氏覆灭,陈家犹隆。

陈荀令以为痛失所爱,决绝遁入空门;墨檀不甘香消玉殒,切齿沦落青楼。

清遥远尘俗,雨眠亦成谶,此去经年。

不想竟有久别重逢时候,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情难灭,恨难消,仇难解,意难平,娘子佛子终将打磨擦拭了千万次的心中刃,坦诚相亮。

佛子自此西去,带了一道无纸的香方,对漠凉王言笑晏晏,适时加以点拨。

临别前,他特意嘱咐娘子销毁那盆他赠予她护身的奇植……

蔚楚凌掩卷抚上隐隐作痛的肺腑,渐觉灵台清明。

无怪乎一空大师如此年轻俊美。

那夜她分明已挡下所有暗镖,拦不住的,是陈荀令誓渡蝴蝶过沧海的执念。

愤怒,悲伤,还有决绝到飞蛾扑火、热烈到脱膛而出的爱意,令他走过最漫长的夜路,神佛鬼魅不在其心,沿途皆是流星花火。

那样的时刻,她亦曾有过。

方明觉人间奇异,飞花又飞雪。

可叹他们为复仇无所不用其极,谋害国储,嫁祸西北藩王,引厉晟从东北入关,布下重重杀阵,诛戮燕赤重臣名将……

岂能步步前瞻,招招精准,如开天眼,用谍若神?朝中必有手眼通天之人襄助矣。

裴越生死未卜,蔚楚凌急解他倒悬之危,任是千回百转,也逼自己清明在躬。

她将信燃尽,唤来祝鸣、徐肃、段衡之、卢瑾瑜和方元宝,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方元宝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因那日宝船起火,火苗乱窜,他为他爹挡了一下,右手手背及前臂被严重烧伤,而方济时人虽无碍,却被烧掉胡子和眉毛,已多日闭门不出。

卢瑾瑜伤了腿,呛了肺,在座上不时咳嗽两声。

段衡之看上去沧桑了不少,身上却脱了莽撞和锐气,整个人格外地沉厚寡言起来。

大理寺少卿徐肃,人如其名,肃穆恭谨,铁面无私。

而工部郎中祝鸣,不愧为裴越的至交好友,气质也有三分像他,若说裴越如月下雪湖,清皎沉静,祝鸣则若湖边树影、岩下暗波,郁毓灵变,处晦知明。

此人连日以来施展出诸般手段,锥处囊中,脱颖而出,却总令她想起那日在方氏庄园与裴越共食后闲谈,他笑着说:“我在宫中亦有闲中作乐之时,每逢暇景,犹爱与祝鸣对弈,往往沉浸其中,又因赢多输少,兴味更浓,根本舍不得撤下棋盘,虽然总疑心祝鸣让我,但他棋艺高超,若真有心相让,简直叫人瞧不出破绽,我便索性也不计较了,只管尽兴。”

纷纷,沓沓,影影,旧梦笑颜如昨,斯人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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