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夏就这么睁着眼睛一直到半夜。忽然,枕边人慢慢地起身了。
窗帘紧闭着,遮光效果很好,整个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都夏只是隐约感觉到身边有个人影坐起来了。他直挺挺地往前走,背影看上去很呆滞,不像半夜起来上厕所那种着急。然后在行李箱面前蹲下来。
该说不说,有点诡异。
梦游呢,还是发疯呢。
都夏吓得悄悄往被子里缩了缩,幸好,自己全身都被被子包裹住,没有一根脚趾露在外面。
半晌,她听见一些不知道是颗粒还是胶囊的东西在瓶子里碰撞的声音,紧接着是矿泉水瓶被拧开。都夏大着胆子睁开眼睛去看,郁远青像是在吃药,他把手掌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嘴里,喝了口水咽下去。然后又晃回床上。
大半夜吃药?这么急?
可回想一下他这几天的表现,怎么都看不出来生病了。
都夏开始怀疑郁远青的精神状态,他吃的那东西合法吗?
感觉到身边的床塌了下去,都夏赶紧闭上了眼睛。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浑身刺挠。
都夏佯装熟睡,翻了个在某人眼里不怎么自然的身。
论演戏,这里有人是专业的。
大洋彼岸,于唯打开热搜看着郁远青的事讨论度仍居高不下,又打开自己的超话,看到里面清一色是心疼自己、支持自己的言论,嘴角扬起一个轻蔑的弧度。
他们俩合作的剧播完了,于唯的人气跟着郁远青涨了一大截,话题度、讨论度都上来了。果然,cp炒起来确实能把人一下抬咖。但紧接着面临的问题就是怎么解绑呢?
越红的cp,解绑的时候反噬就越大。
其实大多数都会选择先不解绑,再互动一段时间,上上综艺,接接商务,等到时间长了,大家的新鲜感褪去了,也就自然而然被淡忘了。
最好就是把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在一起过这个问题彻底模糊掉,变成在喧闹的娱乐圈中走散的意难平cp,这样那些糖还是糖,只是被粉丝洗成过期糖。
可是于唯很急着出名。
她尝试联系过郁远青,想要和他再合作一段时间,但两人剧外cp的综艺、直播,郁远青一律不接。
本来cp粉就对男方黏性比较高,于唯担心自己的曝光维持不住,索性去联系了那天那个狗仔,把照片买下来,筛选了几张,交给娱乐记者去发表。
Cp粉有一种可能会让一方大幅度提纯,那就是另一方是过错方的情况下。
现在状况可能演变成郁远青三心二意、郁远青人设崩塌、郁远青因戏生情又出轨等等。总之和于唯没有关系。
她借着他的名气,在娱乐圈炒作出来,又可以在这场纷争中全身而退,何乐而不为呢。
都夏最近从“要不要复合”的问题中解脱出来,倒不是因为她释怀了,而是“郁远青有没有被娱乐圈带坏”这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占据了她头脑中的大部分。
“郁远青平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或者……大额度的消费?”都夏趁钱莱打电话过来叮嘱明天的试镜的时候,趁机问道。
“没有。”钱莱回答得很果断。
“什么都没有?”都夏不死心,继续追问。
“没,他的生活特别单调,特别无聊。诶小夏,你是不是想送他什么礼物啊?给他送礼物特别难,他这个人好像对什么都没兴趣。我以前试过什么新款的游戏手柄、赛车模型,他都不喜欢。硬要说喜欢的话……”钱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好像还挺喜欢花的,尤其是那种很小很小的、一团一团的花,有时候他还会自己去买,那东西养也养不了几天,插在花瓶里,一会就枯了。”
很小很小的、一团一团的花,那是满天星吧?都夏想。
她在手机里翻看那天在郁远青房间里偷拍的照片,其中一张的柜子角落里放了个药瓶。都夏把画面放大,只能勉强看见个西字。
西什么?阿莫西林?半夜突然起来吃消炎药?
这件事怎么都说不过去。
都夏想过要不要直接问郁远青,又觉得是打草惊蛇。如果真是什么不能说的东西,他肯定只会藏得更小心,那她想知道真相就会更困难。
都夏总是反复告诉自己不可能的,郁远青的人品摆在这里,不可能去做那种事情。但脑子里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些吃牢饭的艺人的新闻。
都说娱乐圈是个大染缸,万一郁远青真的已经变了怎么办?
某五星级酒店外,郁远青的车停下来。道路两旁是早就在这里等着的娱乐记者和摄影师,虽然现场有两排保安维持秩序,但还是混乱万分。
都夏率先下了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一把黑伞。今天的札幌下了好大的雪,郁远青那套高定是重点保护对象。
吉纳波尔一向喜欢这种公开选角,他认为演员的路人缘是很重要的考量部分,在媒体的镜头下,演员可能会呈现出和试镜时不一样的状态。
所以,吉纳波尔的新片试镜就变成娱乐新闻几年一度的大事。演员们知道自己会被拍,所以打扮、妆容、仪态都会特别注意。
逐渐,发展出一种潮流——“试镜look”,他们身上的单品常常在新闻稿发出去几分钟后,就显示库存不足。
都夏撑着伞,给郁远青拉开车门。虽然在他们商量的时候郁远青就拒绝这个安排,他说自己没那么矫情,但都夏还是很坚持。
工作的时候就是要专业。她是来顶钱莱的班的,钱莱平时怎么做,她就要怎么做。
郁远青最后拗不过都夏,只得同意。
郁远青从车上走下来招手的那一刻,就有一百个人扛着摄像机挤了过来。
都夏觉得好像小时候去水上乐园玩人工造浪池的感觉,她还没反应过来呢,浪花就以一种不由分说的力量把她推回岸边。
人潮涨了起来,都夏一下子被挤出核心圈。不断地有人往都夏的前面挤进去,都夏不受控制地一路往后退,她果然还是小瞧了郁远青的人气,连在日本都这么受媒体的欢迎。
都夏默默地在外面收了伞,怕打到其他人。
郁远青的个子很高,视线几乎不受阻挡。他停下脚步,微微往后望了一眼,和人群外的都夏遥遥对视。他们中间隔着好多好多人,郁远青的耳边是记者不停的追问,问郁远青怎么回应最近的恋爱说。
他面无表情,把视线收回,说着些很公式化的话:“我今天是来参加试镜的,还请大家多多关注吉纳波尔导演的新作品,感谢大家。”
都夏拿着经纪人证从另一个入口进入。
吉纳波尔选角的另一个特别要求是艺人在试镜的时候,经纪人会坐在休息室里同步观看。如果被选中了的话,经纪人就要立刻到隔壁房间去谈合同和档期的问题。
都夏和钱莱说她从来都没谈过合同,恐怕胜任不了这个工作。
钱莱甩过来一份做了标记的日历:“像吉纳波尔的那种咖位,郁远青应该是谈不了价格的,能被选上都是谢天谢地、苍天保佑了,你只要和他们核对行程、敲一下大概的时间就行。”
房间里很多人,各种肤色、各个国家的都有,都夏的社恐忽然又犯了,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安静地看面前的大屏幕。
大屏幕被一分为二,一半是实时转播的试镜画面,另一半是艺人休息室里的情形。
她一眼就在休息室里看到了郁远青,他在胸前贴上号码牌,单手插兜,站在离人群大概两米的位置。他站的很笔挺,自信却不张扬。他礼貌地和过来打招呼、搭话的艺人握手,又不主动靠近那一群聊得正开心的人。
他看起来很有自己的原则。
“哎哟,郁远青的经纪人!”一声尖锐的喊声和肩膀上的痛感把都夏的注意力从电视上吸引回来。
“你好。”都夏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中年女人,目测40岁左右,但她实际年龄一定比这要大。都夏从她护理得柔顺又乌黑的头发、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衬衫、前凸后翘的身材以及那一双8厘米高跟鞋就判断出来,她是一个很讲究的人。
都夏仔细地搜寻过一遍回忆,确保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女人将自己脖子上挂的牌子翻过来,指给都夏看:“我们俩可得好好认识一下,毕竟我们家艺人上次可是和郁远青拍戏拍的都住院了,也算是一种特别的缘分。”
黎宴经纪人。牌子上是这样写的。
“拍动作戏受伤也是在所难免的,黎老师恢复得怎么样?还好吧?”都夏坐在椅子上很客气地回答道,并没有因为对方站着就起身迎接。
“已经好了,多谢关心。”女人皮笑肉不笑道,“这不是来参加试镜了嘛。好巧,又要和郁远青做竞争对手了。”
“之前一起拍戏是盟友吧,郁老师可从来没把黎老师当成过竞争对手。毕竟男一男二在签合同的时候就写得一清二楚了,没必要争吧。”都夏三言两语把女人气得要命。
女人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在都夏旁边坐下来,沉默地看大屏幕。
看来她没认出来自己是新闻上和郁远青在传绯闻的那个人。都夏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不然要是她也在日本的消息传出去,估计那些狗仔会立刻飞过来把他们团团包围。
郁远青大概排在第七的位置,都夏看过了前面几段表演,大致知道流程后,郁远青就走进了房间。
“各位老师好。”他鞠了个躬,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就开始即兴表演。
他抽到的题目是——久别重逢。看到了时隔十五年再次见面的亲人,他会怎么办。
郁远青入戏很快,眼皮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
他的瞳孔放大了一下,从震惊、不可思议,到微眯起眼睛、急切地去确认,却在好像看清楚了对方的那一瞬间,把头转过去。五秒、十秒、十五秒,郁远青保持着低下头的动作,一动不动。
他的肩膀耸动了一下,似乎深呼吸了一次。再次抬起头来,对方好像已经走了。他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一下。在确定没有对方的身影的时候,他轻笑了一声,两行泪唰地流下来。
都夏被他这一段表演给代入了,她也红了眼眶,真的是这样的,有的人很久没有见到,即便你很想念很想念,在见到的时候的第一反应,也会是逃跑。
近乡就会情怯。
因为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越是美好的东西,越不持久,再见面,就会怕毁了从前的记忆。
“这演的什么玩意,还哭了?人家要演的是久别重逢!不是离别!还是好好看一下我们家黎宴一会是怎么演的吧。”女人很不屑地在边上吐槽,像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吵的人头疼。
都夏刚要反驳她,导演助理就进来喊她。
“不好意思,我要去谈合同的事情了。黎宴的表演,你们留着自己慢慢看吧。”都夏在女人嫉妒又羡慕的眼神中出了房间。
艺人争气,她这个代理经纪人也与有荣焉!
都夏很有成就感地在那张圆桌前坐下来。
屏幕上还在继续转播着郁远青试镜的片段,女人故意低下头不去看:“现在选角都怎么回事?都是只看脸?”
软实力可能会很有争议,但郁远青长了一张毫无争议、可以统一大家审美的脸。
导演对于郁远青表演很满意,追问道:“久别重逢,你怎么会流泪?”
“久别重逢,久别在前,一定是因为不得已的因素分开,再见面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要相认,而是想把自己藏起来,怕在亲人面前暴露自己不够好。这样的自卑和胆怯,在对方离开后,就会都变成对自己的埋怨、对对方的关心、重逢的喜悦、以及反味上来的离别时的痛苦。这些复杂的感情,最后变成咸味的、无用的眼泪。”郁远青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