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酒从头到脚,好像被一桶冰水浇透了,连心口都发凉。他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甚至不敢睁眼。
之前只是摸到了怪物的手,他已经被吓得要心跳骤停了。
于是他就闭着眼睛,将自己缩成一团被怪物抱在怀里,还在不停地发抖。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种真闭眼玩家,不怕怪物杀了你吗。】
怕,他当然怕,但他能怎么办,他都落在人……不,怪物手里了。
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高估沈朝。
两次,这都两次了,第一次是在沈朝的帐篷里,他被怪物欺负,第二次是在沈朝眼前,又被怪物带走。
他本来还以为沈朝很厉害呢……不,也许人是厉害,只是没想帮他而已。
绵酒心里又委屈又害怕,眼泪沾在睫毛上,睫毛一颤就簌簌往下落。
随即他脸上感觉到了什么奇怪的触感,是他之前摸到的那种,像是干枯的粗糙树皮一样。
是怪物在碰他的脸。
绵酒整个人都僵住了,想躲却又不敢躲,生怕惹怒了怪物。
他手脚僵住,泪腺却压不住,眼泪流得更凶,让那树皮一样粗糙的指尖怎么擦也擦不完,反倒在绵酒过于娇嫩的白肤上留下了扎眼的红痕。
很快怪物不再碰绵酒的脸,而是开口。
他的声音格外沙哑,像是被火熏过的嗓子,又像是许久不与人交流,说几个字都断断续续的,让人分辨不清。
绵酒很费力才听清了两个词。
一个是他的名字,一个是别哭。
这怪物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还是他听差了?
然后怪物又说了什么,可能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听不清,他将一句话在绵酒耳边重复了许多遍。
——绵酒,不能受伤,不能流血,血藤会循着血腥味寻找猎物。
这句话让绵酒肯定了自己之前刚刚冒头,还来不及细想的猜想。而且从许言的话和沈朝的反应来看,他们都知道这件事。
只是这只怪物……为什么要提醒他这个。
虽然怪物沙哑的声音好像被卡车碾过的东西一样面目全非,可是绵酒总能感觉到一些熟悉感。
总觉得是他认识的,而且是对他没有恶意的人。
绵酒忍不住睁开眼。
此时天已经大亮,阳光从树丛间的缝隙中照下来,照亮了怪物那张棱角分明,两腮微微凹陷的脸。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可这张脸上还有许多裂纹,翻起绽开萎缩发黑的皮肉,像蛛网……不,像树皮上的裂纹一样遍布满脸,看起来可怖异常,一眼非人。
绵酒目光一触及这张脸就吓得又哭了。
不过他没有闭上眼,而是忍着害怕,仔仔细细地看这张脸。
他心里有个希望成真,又不希望成真的猜测。
如果成真,他应该不用怕这怪物害他,可如果成真……
“冯昆?你是冯昆对不对?”
绵酒还是怕,平心而论,冯昆这样还有些非人感的帅,只是他对非人类实在接受无能,只觉得可怕。
他又怕又难过,不止没有止住哭泣的趋势,眼泪还流得更凶了,带着可怜的哭音道: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别…哭……”
冯昆伸出手要去擦绵酒的眼泪,只是绵酒看见那同样布满裂纹,形同枯木的手指,吓得整个人一抖,下意识地避开。
避完绵酒才意识到不对,连忙抬头。
冯昆的眼睛同样也非人化了,瞳孔泛白,失了焦距,好像无法再传达出任何情绪。
可是绵酒能感觉到他的难过,淡淡的,却让人有些窒息。
冯昆也帮过他,他不想让冯昆难受,只是他实在做不到不害怕。
绵酒突然闭上了眼睛,咬紧牙关伸手握住了冯昆的手,只是摸到那些可能是绽开皮肉的裂痕他还是忍不住发抖,声音颤着道:
“我闭上眼睛,就可以不那么害怕了。”
他好像是在安慰冯昆,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怕我……好……带你……去……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绵酒没能完全听明白冯昆这句话,只知道冯昆似乎想带他去什么地方,他也不反抗,就乖乖地又让冯昆抱了起来。
【你这就信他了?】
609道。
为什么不信呢?
绵酒其实也不是轻信,而是心知肚明,冯昆原本就能手一紧掐断他的脖子,现在非人化了谁知道是不是更厉害了。
反正不是对手,信他还能让自己安心些呢。
绵酒就心安理得地缩在冯昆怀里,闭着眼感受迅疾的风,过了一会,他突然听见了一声枪响。
绵酒猛地睁眼,就看见冯昆眉心的黑洞,听见他沙哑低沉,满是痛苦的喘息声。
“冯……”
两个字都还没能说完,绵酒已经被沈朝从冯昆怀里拉了出来,搂在了怀里。
沈朝收起了手枪,又拿出了另一把枪。
绵酒并不认得多少枪支,但他会看人的表情,看沈朝和冯昆的样子,他就能知道这把枪对冯昆绝对很不妙。
他连忙去抓沈朝的手,焦急地喊:“他是冯昆!”
只是无论是声音还是动作都慢了一步,灼热的火舌自枪口喷出,烧得森林里水分充足的灌木都眨眼卷了边,叶片枯黄。
冯昆避开了大部分火焰,只被碰到了手背,却又像火星落入干枯已久的草原,瞬间蔓延上他的整条手臂,冯昆断了一臂才止住火势。
断下的手像枯木一样,转瞬在火红的烈焰里化为了一捧黑灰。
当火焰熄灭的时候,冯昆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森林之中。
“那是冯昆?”沈朝拧着眉道:“他怎么变成那样了。”
绵酒面色发白地摇头。
“我也不知道。”
“先离开森林。”
沈朝伸手要去抱绵酒,只是绵酒突然白着脸后退一步避开了沈朝的手。
沈朝的眼神蓦地沉下。
“你怕我?我不知道那是冯昆,而且就算是,我记得你很怕他。”
“他帮过我。”
绵酒食指在身后搅着。
“我也不是怕你,我想自己走。”
自从他进了森林,先是被许言背又被沈朝背,后来又被冯昆抱了一路,他脸皮再厚也觉得有些害臊了。
沈朝神色稍霁,视线划过绵酒赤裸的足。
“不疼了?”
“都习惯了。”
反正森林里的泥很柔软,一些枯枝小石子而已,他可以忍一忍的。
【你居然想着忍一忍?】
609的电子音都透出诧异。
怎么了。
绵酒不高兴地想,他就不能坚强一下了。
而且,他也不止是因为害臊。
……
就像第一次进森林一样,绵酒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朝身后。只是又不一样,他没有专注地盯着沈朝的脚印,而是时不时四面张望一下,似乎在寻找什么。
都说非极必反,幸运女神今天终于眷顾了绵酒一次,绵酒远远看见了满脸愤怒焦急,应该也是来找他的顾江。
绵酒心中一喜,几乎立刻想撒开腿跑过去,可身体刚刚前倾他就停住,极力保持着声音的寻常。
“顾……”
第一个字刚刚喊出来,他就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了嘴。
沈朝一手捂着绵酒的嘴,一手搂着他的腰将人按在怀里。
“你发现了。”
沈朝声音一如往常低沉冰冷。
“虽说在你面前露的破绽最多,但我还以为你是最不可能发现的,看来你也没那么蠢。”
绵酒紧紧抓着沈朝的手,发现怎么也拉不开之后心中一横,狠狠咬上沈朝的手。
趁沈朝吃痛微微松手的时候,绵酒高声喊道:
“顾江!救……”
他只来得及喊出顾江的名字,就在古怪的气味中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