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场景，他呆愣了片刻，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太监见他如此，以为他不愿意继续做夫子了，连忙劝道，“大人的学识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由您来当夫子实在是在合适不过的。前日那场比赛圣上认为您比杨公子更合适呢！”

宋识不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知礼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怎么会突然摔到了腿？

现在把这个机会让出来，他真的甘心吗？

太监叹了口气，“那日杨公子得到一等职位，当天晚上便在醉仙楼设宴，席中多喝了几杯酒，回去的路上一个不慎，从马上掉下来，摔到腿了，御医当时便说，这腿伤的重，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但杨公子许是不死心，又请了不少大夫，但都说要静养。等到今日，实在瞒不住了，他才告知公主此事。”

杨知礼成为了公主的夫子后，在某种方面来说，两人可以算是一条路上的人，但没想到，他为了保住他的夫子职位，竟然将这件事一直瞒到了今日，眼看明天就要授课了，他腿还伤着，是万不能授课的，这才没办法将实情告诉了公主。

公主这几日一直在忙着接待外邦使者的事宜，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无奈，只能让太监来问问宋识愿不愿意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了。

太监小心翼翼地看着宋识怔然的脸色，心中也有些直打鼓，公主不喜欢宋识，这简直是明摆着的事情，是以最后的一等并没有落到宋识头上。

若他因此心中生了忌恨，那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可他今日若是拒绝，那这场选夫子的比赛便失败了，届时皇上会不会直接给公主指派一个夫子，还是说将这件事就此搁置，也未可知。

太监心中正七上八下，就听宋识开口，“我愿意的，劳烦公公今日亲自跑一趟，不介意的话，还请到寒舍喝杯茶来。”

太监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刻喜上眉梢，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奴才还要回去复命，大人明日不要忘了，去文华殿给公主授课即可。”

宋识还没从这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太监不敢再做停留，“既如此，那奴才就先回去了。”

太监是乘马车来的，当下跳上马上，飞快地跑走了。

宋识看着他消失在道路尽头的马车，又在门口站了片刻，才意识道，他要成为公主的夫子了，那从明日起，便由他来为公主授课，以后的每天，他都能同公主呆在一处，既然如此，难道还怕找不到机会问出他心中的疑惑吗？

只是现在虽然有机会了，宋识却又觉得，让公主解惑不是这么着急的事情了，反正两人在一处，以后的机会还多的是，当务之急，是先把课备好，教导好公主才是正事。

*

第二日，周明月还在床上睡着的时候，便听到侍女来报，“公主，宋大人已经来了，正在外面等着呢？”

周明月平日里是最不喜欢睡懒觉的，今日却不知道怎么了，时辰到了，她却还躺在床上，不肯起身。

周明月听到这个消息便头大如斗，她翻了个身，声音还含糊着，“不去。”

侍女知道周明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也不敢打扰她，当下只得出去告诉宋识，道，“公主昨日忙着接待使臣的事情，忙到深夜，今天难免偷懒了一会儿。外面太热，宋大人还是去文华殿等公主吧。”

外面的太阳火辣辣的，宋识被烤得有些嘴干，他没想到授课第一日便碰到了公主赖床的情况。

早晨他在文华殿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这才来这里问问什么情况，本以为是公主忙活其他事情去了，却没想到，竟然是还没起。

宋识叹了口气，没想到授课第一日就碰上了这种情况，但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微微叹了口气，“一日之计在于晨，眼下正是大好的春光，公主却把时间浪费在睡懒觉上，实在是不该。既如此，我便在在那边的亭下等着公主，若公主洗漱完毕，还请她快快去往文华殿，今日的课业有些繁重，实在是耽搁不得。”

宋识昨夜想到今天要为公主授课，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夜里又穿衣起身，将今日的要讲述的课业从头到脚捋了一通，等到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更是洗漱用过饭后，直接来了，连片刻的休息都不曾。

现在站在殿外，未觉丝毫困意，反而精神抖擞。是以听到公主还在赖床时，不免多叮嘱几句。

侍女福了福身，“我记下了。”

宫中规定的授课时间是上午的辰时，眼看太阳越来月盛，宋识心中不免有几分焦急，正在这时，突然见到侍女出来了，宋识立刻站起身，问，“可是公主准备好了？”

现在是辰时二刻，虽然时间不算充裕，但宋识有有信心将今天的课全都讲完，不过是紧凑一点罢了。

侍女面上浮现一丝尴尬，道，“宋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公主现在要去见皇上了，没时间来见您。”

宋识愣了下，连忙道，“没关系，那今天公主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来给她授课。”

侍女没想到宋识听不出话中的意思，“公主今日事务繁多，说不准什么时候才会有时间。大人今日还是回去吧，等到明日再来。”

没想到今日等了一个上午，却还是没有见到公主，宋识心中不免有些沮丧，他微叹了口气，“那也只能这样了，劳烦您明日催促些，让公主早点起床，切莫再误了时辰。”

侍女点头，“我记下了，宋大人慢走。”

殿中，周明月坐在镜子前，任由侍女为自己梳头，从镜中看到春分回来，问，“他可走了？”

春分点头，“走了。”

周明月闻言才放了心，她今日并不是扯谎，等会儿她却是要去见皇帝，来商量一下外邦时辰的接洽事宜。但若说没有点私心，那是不可能的。

她从窗外看到宋识那稍显落寞的背影，心中一顿，而后从凳子上起身，衣裙翻飞，“走吧，父皇还在等我们，切不可让他等急了。”

*

却说宋识回去后，不知道是因为在外面晒得太久，还是一夜没睡，亦或是这几日心情跌宕起伏，导致病邪入体，等到下午的时候，竟然感到身子发起热来。

他身旁又没有一个小厮伺候，感觉到不对的时候，立刻从柜子中拿出以前自己吃的药熬上，喝下后蒙头睡了一觉，夜里发了些汗，身子才算轻松些。

梦里，宋识又罕见地梦到了周明月，一会儿是她神情倨傲的样子，一会儿是她笑眼弯弯的样子。两种模样来回交织，简直将宋识折磨的不轻。

等到天刚亮，宋识便已经从床上起身，照例是用过早饭，又早早地出发了。只是唯恐自己过了病气给周明月，宋识临走时又带上了一方白色布巾遮面。

今日去了文华殿，公主却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宋识稍显惊讶，但时间紧任务重，他拿出书本，开始教习。

声音一出口，他便觉得不对，声音粗哑难听，仿佛在沙子中滚过一样，不复往日的清明。

周明月本来正看着自己的书本，听到这声音，也抬头好奇地看着他。

宋识不免有些羞窘，“臣昨日发了高热，声音有些不好听，还请公主勿怪。”

周明月皱眉，“身体不舒服可以告假，你还没痊愈就来，万一过了病气给我可怎么办？”

宋识语塞，尴尬道，“公主放心，臣已经带了面巾，想来是不会有事的。昨日的进程已经耽误了，时间紧，任务重，公主的课业不能再耽搁了。至于臣这点小小的不适，还请公主接纳。”

知道课程耽误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周明月不敢再说什么，哼了一声，垂头看书去了。

*

一堂课，宋识不敢耽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下课之前讲完了，他讲得口干舌燥，不知为何，桌子上竟然一杯茶水都无。

宋识环顾四周，却见唯一的一杯茶水，只在公主的桌子上。

他咽下喉咙间的燥意，只是在心中暗暗记下，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要带个水囊。

侍女收拾好东西，周明月立刻便站起身，“本公主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宋识点头，临走还是不忘叮嘱道，“学问之道，贵在温故。公主回去之后，还是要抽时间好好复习……”

见他又要絮叨起来，周明月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忙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然后趁机溜走了。

宋识心中不免叹了口气，自己也背上东西，慢慢走出去了。

他心中想着明日要教习的东西，难免走岔了路，前方是一片竹林，有几个人在低声说些什么，宋识觉得自己不应该听，便立刻想要回返，没想到，他们话中的字眼，却拽住了他回程的脚步。

“你们可知道，公主的夫子现在是宋识，并不是杨公子了。”

“知道知道，那天知礼摔到腿，没办法来教书了嘛，不然这个职位怎么可能落到他头上？”

“就是！况且明月公主压根就不喜欢他，你们不知道吗？昨日宋识第一天来授课，竟然连公主的面都没见到呢。”

“真的吗？看样子公主是真的很讨厌他，否则不会这样给他难堪的！”

“那也是他自找的，谁让他抢了知礼的职位的？”

宋识听得不悦，在背后嚼人舌根，非君子的行为。

他调转脚步，拨开竹林，将自己现于人前，沉声道，“诸位，没有证据便在背后胡乱攀咬，各位的家教便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