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军回撤后，开始扩建宁回镇，修建防御工事。虽效忠于应天，但也不可没有丝毫防备。
叶长宁从宁回镇的校场回到晏轻羽的小院后，还未来得及坐下休息，送给朽明的传信木鸟便飞到了她肩头。
看完信后，叶长宁扶着晏轻羽的肩膀笑弯了腰，“其他人木鸟传信，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你知道朽明传信是为了什么吗？”
晏轻羽道：“为何？”
“他居然是为了问我怎么做烤山鸡。”叶长宁边说边笑，发现晏轻羽脸色瞬间难看了，即刻止住了笑，“我一定不会告诉他，并且还会回信训斥他，身为虫族，怎么开始吃羽族了？”
叶长宁指了指房间，道：“我进屋回信训斥他。”转身后便笑得肩膀止不住发抖。
回信的内容自是没有丝毫训斥，而是详细的写明了烤山鸡的每个步骤。叶长宁还担心朽明太笨看不明白，每个步骤旁边都画了图加以解释。
“我‘训斥’完朽明了，小孔雀，你说朽明为何会突然问我烤山鸡怎么做？”叶长宁剥了一颗瓜子，喂到晏轻羽嘴中问道。
晏轻羽答：“朽明自是不会吃，师傅想吃也不会让朽明做，大概是有其他人想吃吧！”
确实，阿拙就是那个想吃烤山鸡的“其他人”。
快一个月的时间，朽明除了睡觉，其他时间都在为阿拙做吃食、打扫房间、浆洗衣物……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是乐在其中。
阿拙半躺在榻上，吃着烤山鸡，说：“你的手艺比之前进步了不少，有机会我教你射箭，这样你猎起山鸡来能快些。我射箭比你插花都准。”
朽明内心暗喜，感激叶长宁，“阿拙姑娘，你能闭上眼睛吗？”
阿拙狐疑道：“你要作甚？”
朽明有些慌神，道：“你先闭上眼睛，在下绝非登徒浪子，绝不会趁机轻薄姑娘。”
看着朽明有些着急的神色，阿拙道：“量你也没那个胆。”说罢，闭上了眼睛，内心如同屋内跳动的烛火一般不安，但又有一丝不可明说期待。
下一秒阿拙感觉脖子貌似被被什么咬了一口，吃痛地睁开眼睛，摸了摸脖子，没有任何被咬的痕迹，“你作甚？你咬我？”
朽明慌忙起身拱手，像是赔罪一般，道：“不是在下咬的，是蛊虫，灵生蛊。”
阿拙嗔怒道：“你居然给我下蛊，你信不信，哪怕我现在就这样躺着，也能把你翅膀掰折。不管这是什么蛊，赶紧给我解了。”
朽明道：“这个蛊在下只会下，不会解。灵生蛊绝不会伤姑娘半分，只是中了灵生蛊以后，姑娘日后若是再受伤，在下就能立刻察觉到了。”
阿拙瞬间怒气全消，嘴上却依旧嗔怪道：“真是个灾星，还咒我日后受伤。”
朽明笨嘴拙舌，连连否认道：“非也非也，在下绝无此意，只盼阿拙姑娘以后日日安好……”
朽明话未说完，阿拙就偷偷用劲儿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想逗一逗朽明。灵生蛊瞬间感应到了，朽明顿时噤声，不明所以地看着阿拙，片刻后二人同时捧腹大笑。
腰间伤口虽已好了七八分，但大笑牵扯伤口，还是有些隐隐作痛，阿拙捂住腰间，边笑边皱眉，朽明看阿拙的样子，止住了笑，道：“姑娘近日还是少笑一些。”
阿拙没有理会朽明，继续忍痛笑着，她多年未曾如此开怀笑过。
朽明道：“阿拙姑娘，我刚刚又把房子打扫了一下，明日早膳后怕是没时间过来打扫了。”
阿拙问：“为何？”
朽明道：“师傅明日会回不染峰，我得去提前收拾一下。”
阿拙的笑瞬间消失，长吁了一口气，平复片刻后，如常道：“好的，去吧。”
“那阿拙姑娘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收拾完师傅的房间后，在下再过来看姑娘。”朽明说完，阖门而出。
春雨滴答落下，在弟子房的天井中，留下一个个又清又亮的小水洼，朽明没有走连廊回房，他走进春雨里，从一个水洼跳进另一个水洼，任雨水溅起，沾湿袍摆，像一个顽皮的孩童般。阿拙起身推开窗户，看着水洼中的朽明，干净清澈，但终究不过是一场幻影。朽明回头与阿拙四目相对，似是察觉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幼稚失礼，仓皇失措地跑回了叶长宁的房间。
看着朽明逃窜的背影，阿拙又忍不住笑了，腰间的伤口再次疼了起来，像是在提醒她不要做梦。
雨停时，夜已深，阿拙推开房门，捂着伤口低头前行。弟子房天井中的小水洼，亮得宛如一方方明镜，阿拙看着水洼中自己的倒影，在薄薄的黑暗里，如同可怖的魑魅。当另一个人影出现在水洼中时，阿拙愤怒地用脚踏碎了水洼，像是要把人碾碎一般。
面前那人，正是尘然。
一把铁扇轻轻敲在了阿拙的头上，“这是又闯祸了？”
阿拙不予作答，绕开尘然，径直向外走，尘然伸手拦住了阿拙，“又要去杀人？”
阿拙推开尘然的手臂，“不要你管，滚！”
尘然回身挡住阿拙，“那些该死的人，最后都会死掉，你不要再去以卵击石了。”
阿拙暴戾恣睢的一面，在尘然面前无需隐藏，“你是在关心我？现在知道关心我了？当初为什么扔下我？当初你带走的为什么不是我？我的好哥哥。”阿拙想吼出来，担心惊动朽明，只能压低声音厉声质问。
尘然无言以对，此生坦荡，无愧天地，唯一亏欠的，只有阿拙。尘然认出阿拙身上朽明的衣服，不禁感叹天意弄人。
阿拙知晓尘然此时内心所想，负气道：“没想到吧？我杀了他全家，他竟三番两次救了我。你更没想到吧，我喜欢上他了。”
说出喜欢二字时，阿拙有些哽咽，“若是知道有今日，当初在杀他全家的时候，我就会寻得再仔细些，连同他一起杀掉。”
“怎么？还不让我走？再不放我走，我可就情难自抑，要去和朽明同床而眠了，你猜明天一早我是会带他私奔还是会杀掉他？”听着阿拙荒唐的挑衅，尘然侧身让出了一条路，阿拙低头走过尘然面前，没有任何目光交集。
尘然向后抛出了两瓶药，“红色治外伤，蓝色调内伤。”
阿拙接过后，顺势又抛了回去，“不必！”
阿拙走后，尘然走进了朽明的房间，寻找着阿拙的气息。桌上的油纸里面包着一堆没啃干净的山鸡骨头，尘然笑了，阿拙这丫头和自己一样，吃肉尽挑好啃的地方吃，骨头缝里的肉从来不吃。
尘然趴在桌上，过往许多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回。
彼时，尘然四处寻找阿拙，得知有人在幽梧疆境见过阿拙，那是虫族的地界。
尘然到幽梧疆境寻到阿拙时，尚是孩子的阿拙正满手是血的坐在一间屋子的地上狞笑，身旁一对父子倒在血泊中。
尘然上前，抱住阿拙，阿拙疏离地推开尘然，眼神空洞，没有再相逢的喜悦也没有被抛下的怨怼。
尘然看着地上的尸体，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欺负你了？”
阿拙平静地指着血泊中的年轻人，说：“他想拿我炼蛊，该杀。”又指了指一旁的老者，道：“他儿子想拿我炼蛊，他也该杀，可惜他们家只有两个人。”
尘然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阿拙，明明还是个孩子，可为何变得如此狠戾。
“为何如此看我？是觉得我下手太狠了吗？你去效忠你该效忠的人，我去杀我该杀的人，就此别过。”阿拙起身离开，尘然拉住阿拙，道：“跟我走。”
阿拙挣脱开来，“不必！就此别过！我们兄妹的情分早断了。”阿拙向前走了两步，回过头道：“对了，是他师傅蛊惑他拿我炼蛊的，他的师傅叫贺寻，也就是之前羽族的鹤一白。”
尘然听后，怒不可遏，看着阿拙的背影，负气地在墙根踢了几脚，一枚虫茧此时从房梁上掉了下来，落到了尘然脚下，尘然俯身拾起了虫茧，这枚虫茧便是后来的朽明。
翌日，天微亮，浓云间隙刚露出几缕薄光，朽明便已穿戴整齐，从叶长宁的弟子房中出来。看见自己房间的房门半开，朽明担心阿拙着凉，径直快步走去，竟看见师傅趴在自己房间的桌上睡着了，阿拙并未在房中。
朽明的动静惊醒了尘然，尘然做起摇了摇头，驱散睡意。
“师傅，怎么提前回来了？”朽明边问，边慌乱收拾自己房间的床铺和桌上阿拙吃剩的鸡骨头，发现师傅盯着那些鸡骨头看，又此地无银三百两道：“弟子吃的……弟子吃的……偶尔换换口味。”
尘然看着朽明极力掩饰的样子，笑而不语。
朽明假装不经意问：“师傅为何在弟子房中？有没有看到其他什么人？”
“为师昨夜回来，看你房门大开，就进来看看，谁知在椅子上一坐就睡着了，未曾看见什么人，难道这里还有什么人？”尘然故意问道。
“没什么人……就弟子一个人，弟子偶尔想换个环境睡觉，就去了长宁的房间，偶尔换换环境。”朽明第一次一口气撒这么多谎，说话都磕磕巴巴地。
尘然在朽明房间的桌上放下两瓶药，道：“这是师傅云游回来，给你带的礼物，红色治外伤，蓝色调内伤。”
尘然离开后，朽明看着两瓶药，甚是奇怪，师傅云游回来从不给自己带礼物，更何况是药。难道是师傅发现自己偷偷带了个姑娘回来了，要责罚自己，所以提前先把药给配上了？想到此处，朽明打了个激灵，瞬间把药放进了荷包中。
朽明内心盘算着，师傅即使要责罚，应该也不会太重，不用药大抵也是能扛过去的，这药看上去宝贝，留着以后阿拙姑娘或许用得上，可是阿拙，你又去了哪里呢？为什么总是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