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莫街区的夏天是日复一日的暴雨。樱树叶疯狂地摇晃自己的身躯，远处的灌木在风雨中微微颤抖，天气阴郁、干燥、沉闷，暴雨来临时白天和黑夜并无区别，顶多是抑郁的不落窠臼。

八月中旬，街区的活动渐渐减少。在草坪上除草的年轻人可能没过一会就要被天气赶回家里，大型犬在门廊狂吠。阳光变得比平时更加奢侈，每家每户入户玄关挂着的雨伞都在淅沥沥滴着水。路德维希靠在落地窗边，掐着一支细长的卡比龙，丝丝缕缕的白烟在日光灯下被照成青色。

金色卷发如波浪一般翻滚在秾纤合度的身躯上，一身墨色的v领针织裙垂到脚尖，手若柔夷，轻轻抖落烟灰。烟灰缸做得晶莹剔透，烟灰一落进去就立即化开，一阵微弱的香气缠上她的手指。路德维希抬眸看了一眼客厅的电视，时间指示是15:28，小天狼星惯常回来的时间在两分钟后。

西奥多这个生日礼物深得她心，西里斯并不知道同一屋檐下的女孩还在吸食香烟。

她灭香烟，从旁边的高脚凳上拿过魔杖，对准烟灰缸挥动一下，烟灰缸摇身一变，变成插着几支绣球花的瓷瓶。

她身后是风雨欲来的伦敦，街道上有一些年轻人在奔跑，躲避将来的大雨；她面前的电视新闻在播报一些烂俗的政治花边和娱乐八卦，无限放大一张张憔悴的、浓妆艳抹的脸。

电视屏幕忽然一暗，一张美艳的脸替代刚才负面恸哭的女星。路德维希“啧”了一声，皱着秀气的眉头，于是电视屏幕里那个女孩也一脸不悦地盯着她。她行云流水换上一张笑脸，那个女孩也变得春风和煦。

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路德维希趿拉着拖鞋，慢吞吞从客厅走过去。西里斯正坐在玄关换鞋，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他头顶的水珠，猜测大约刚刚开始下雨。她自然地递过去一杯热红茶，西里斯习惯性接过，二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默契。

“外面的雨下得大吗，西里斯叔叔？”她问。

“我从指挥部出来的时候刚开始下，走得急，忘记施防水咒了，你在家记得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别感冒。”坐在玄关的男人身形高大，穿一件棕色条纹衬衫，领口敞开，路德维希眯着眼睛，视线将他解剖，眼里只有横膈膜。西里斯一路护着怀里的牛皮纸袋，递给她的时候还有热气，路德维希接过袋子，随口说：“在麻瓜世界生活是不太方便，下次叔叔给我打电话，我撑伞去接您——啊！奶油号角，叔叔您又去帮我买了！”

“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唐克斯买多了一份糖果，也在里面，少吃点，小心蛀牙。”他灌一口红茶，路德维希跟着他往厨房走去，注意到他衬衫肩头一片洇湿，默默甩了一个除湿咒。

凤凰社这段时间都在为哈利的事情奔波，魔法部似乎决心要将他绳之以法，最好赶出巫师界。邓布利多前几天造访，和路德维希进行上学期未竟的谈话，关于收购报纸和笔杆子的事情。

安德烈忙前忙后，终于把《巫师周报》谈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预言家日报》的主编一直不松口，已经到以死相逼的程度了。这很奇怪，他们都怀疑是魔法部给《预言家日报》做背书，安德烈和邓布利多短暂地达成合作，一边向古费施压，一边临时辅佐新的主编上任。

“我没有想过一家娱乐报纸也会这么难拿下，甚至比单挑棘背龙都困难，”当时邓布利多坐在暗红色沙发里，微笑着对她说，“斯内普教授常和我提起塞尔温小姐是难得一遇的奇才，我想我们这些老头子也不得不承认，世界是属于新人的。”

“是我们做的还不够。”路德维希正襟危坐，她挺直脖颈，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加游刃有余一点。邓布利多捧着一杯热可可，雾气氤氲上半月形眼睛，他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让她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也许不是错觉。

“格兰杰小姐和三个韦斯莱——老了，数不清了，到底是几个来着？——都在凤凰社指挥部，人实在太多了，但是大家都想见见你，”邓布利多忽然换了个话题，“你父母当年在霍格沃茨很有名。”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纵使塞尔温家做得再多，凤凰社绝大多数人还是无法接受一个纯血的斯莱特林进入。她的确是烈士遗孤，母亲在抗击伏地魔时去世；她的哥哥和爸爸也确实成分不明，她也的的确确（虽然目前只有已经死去的小巴蒂知道）使不出守护神咒。

她这个暑假都是这么过来的，一边和安德烈一起在私底下做事，一边还要装得乖巧可爱面对监视她的西里斯·布莱克（其实他们处得蛮来的，晚睡晚起，一天中只有吃饭的时候能固定见面），时不时还会有凤凰社成员假借过来做客实则一直在观察她。路德维希的笑容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只盼望什么时候凤凰社的考核能和期末考试一样简单。

“小路姬上学期可是拿了全O，和她妈妈一样，轻而易举就办到了这种把别人逼疯都做不到的事情。”西里斯从厨房绕过来，端来两个碟子，把蓝莓舒芙蕾推到路德面前，再把柠檬舒芙蕾推到邓布利多前面。他当真拿自己当她的家长了，自然地过来为她解围，似乎这只是一场正常的家访，“而且托她的福，我现在都是一个完全的麻瓜了，亚瑟老围着我问来问去的。”

有了西里斯的加入，路德维希总算不用自己单独面对这个智慧的老者了。他半月形眼镜因为反光闪过的白色总让她幻觉是刃光，把她杀得片甲不留。

不过还好，路德维希一边把勺子送到嘴里，一边漫无目的地神游，总而言之这个白胡子老人对她的视线还算善意，只是考察期长了点。

整一个暑假路德维希都谨言慎行，没去接触自己的那些“污点朋友”（譬如正在耍脾气的德拉科和他的狐朋狗友），整天百无聊赖，那根不记名的魔杖都快积灰了，她觉得如果再过几个月她可能真的清心寡欲说不定守护神咒魔杖还能冒个烟。西里斯作为一个靠谱的成年人，时常关心她这样下去社交状况会不会出问题，于是在某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把赫敏请到了家里做客。

女孩们一见面就拥抱得紧紧的——路德维希非常需要一个拥抱，她的弦崩得太紧了。然后接下来，赫敏开口就是：“你的魔药作业能借我借鉴一下吗？”

情理之中，但是对西里斯还是冲击不小。他本以为会见到两个女孩手拉着手从最帅的男孩聊到以后要不要结婚，实际上在他上学的时候那些小女巫们就是这么夜谈的，这都是莉莉告诉詹姆斯的。他和凤凰社的那些大家长们都很好奇这个唯一有男朋友的小女孩的恋爱细节，可惜赫敏守口如瓶，不管唐克斯怎么问，都红着脸抿嘴不说话。

于是他决定端着蜂蜜华夫饼上楼，试图窃听闺阁谈话，结果不小心听到一耳朵的关于“迷情剂和吐真剂混在一起能否达到墙纸爱的效果”的大辩论。他饶有兴致在门口听了一会，总算等到她们的对话步入正轨。

“保加利亚好玩吗？我还没有去过那里，实话实说，我今年暑假哪都没去。”是路德维希的声音，这还是第一次西里斯闻声不见人。和她面对面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分注意力到她的声音上，这样隔着门听，他才发现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像酽茶或苦咖啡。

“还不错，克鲁姆带着我去了很多地方……”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声音是赫敏的，西里斯已经设想到她眉飞色舞的表情了。听到关键的地方，他竖起耳朵听，听到恋爱细节，他更是恨不得有一支速记笔。

年轻真好啊。他喟叹。

她们俩的声音忽高忽低的，西里斯得很费力才能听清。他知道偷听是不对的行为——但是谁在乎呢？如果他带着赫敏的恋爱故事回凤凰社，他敢说路过的狗都得上来听一会。

他高大的身躯就挤在门框，一只手托着装了两杯饮料的碟子，一只手端着水果，费力得听了快半个钟头，直到她们聊回哈利。

他愣了一下，实际上他也想知道路德维希对哈利这件事情的看法，他没有故意隐瞒，想必安德烈也和她说过了这件事，不过这女孩总是淡淡的，好像什么事都流过她的脑海，不会掠起什么涟漪。

“哈利现在在凤凰社，我敢说他的状态不是很好，”赫敏说，“如果他们能允许你来凤凰社，我想他的心情估计会好一点。”

真是不加掩饰的暗示。西里斯挑挑眉，在门口有些咂舌。哈利真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好助攻。

“我会写信给他的，让他别太着急，我爸爸也会在魔法部帮助他。”路德维希回复得官方，小天狼星听不出什么其他情感，赫敏也是，所以她追问：“你之前没给哈利写信吗？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他看上去真的很低落。”

“你也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我爸爸、我哥哥……”路德维希叹了口气，“我想证明自己不会成为食死徒本身就不容易，可是我的朋友、亲戚，就算我自己相信自己在战争时不会心软，我觉得别人也很难相信。我的履历是有污点的，我想要得到凤凰社的认可还任重道远，所以我这个假期一直在努力表现自己，帮忙熬制魔药、给西里斯叔叔准备带去指挥部的甜点……我也不知道用什么立场给哈利写信。怎么做都像是意有所图。”

“路德，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赫敏好像抱住了她，“你做你自己就会有很多人喜欢你了，小天狼星这次邀请我过来也是怕你太闷，我敢说很多凤凰社成员对你的偏见都减少了不少，卢平教授还总夸你呢，说你面对博格特的时候是全霍格沃茨最淡定的！”

西里斯觉得是时候进去了，于是弯起手指，敲了敲门。赫敏尖尖的声音立刻响起：“请进！”

“我给你们准备了水果和汽水。”他走进房间，路德维希和赫敏盘腿坐在白色羊毛地毯上，她们面前的小茶几上还散落着一张张的暑假作业论文。西里斯先把托盘放到一边，顺手自然地帮她收起了桌上杂乱的论文。

他不多做打扰，很快就离开了。

赫敏继续和她滔滔不绝着暑假里和克鲁姆发生的事，还有哈利最近的情况。在她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路德维希端详着玻璃杯杯壁滑落的水滴，微不可查地勾唇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