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珊珊蚕食完伏黎恪钦的身体后,立马长大了一些,宛如三四岁的孩童。她的模样,和伏黎恪钦一模一样,也和她的外婆、太婆一模一样。
莫道看着她的脸有一瞬的恍惚,而后似乎做了某种决定,他将浑身是血的秋珊珊抱过来,右手掌心凝聚一团幻影,放入了倒在一旁的秋儒道身上,随后将秋珊珊塞入秋儒道的怀里,扬身而去。
莫道放进秋儒道意识里的,正是他现世中存有的记忆。
秋儒道看完这一整段还原的现实,一时间怔在原地。
沉伶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石人一旦生出想与他人结婚生子的念头,就会强行受孕。受孕后,无法停止妊娠,只能将孩子生出。这就是石人的代价。”
既然选择成为石人,那他就失去了延续的权利。日后一旦生出生子的念头,就无法停止,直到孩子生出。伏黎恪钦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将秋珊珊引入自己的体内。
“我可以帮你找回之前的记忆。”沉伶又说。
“不必了。”秋儒道摆手。他不需要找回记忆,也已然能猜出伏黎恪钦所做的一切。
两人结婚之初,伏黎恪钦就与他全然坦白,她是金吾的后代。秋儒道对金吾受孕之事有所耳闻,他不想伏黎恪钦不如她母亲、外婆的后尘,所以婚后极其小心,甚至连他自己都做了节育的措施。但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伏黎恪钦还是怀孕了。
秋儒道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他没防住,而是伏黎恪钦将他身体中的孕胎转移到了她的身上。秋儒道想起伏黎恪钦怀孕时的艰辛与极其强烈的排斥反应,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只是他当时怎么都无法怀疑到自己身上。
秋儒道明白,伏黎恪钦将孕胎转移到她体内的良苦用心。
相比伏黎恪钦的多方考虑,秋儒道显得就自私多了。他从始至终,一直坚定地想着的,就是能复活伏黎恪钦。而在这一切事实面前,这份自私显得尤为可笑。
秋珊珊必然要出生,那他和伏黎恪钦之间必然就要死一个。除非他能回到过去,遏制自己想与伏黎恪钦结婚生子共度一生的想法。
但秋儒道知道这不可能。因为从他见到伏黎恪钦的第一面时,他就已经生出了这想法,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想法。
那就只能回到他遇到伏黎恪钦前。只要他们不相遇就不会相爱,就不会生出日后的诸多事端。秋儒道回想起自己遇到伏黎恪钦时的场景。
那时他刚从流沙郡出来,路上偶然见一片密林夜起大火,绵延百里。
秋儒道即刻奔去救火。可当时火势实在太大,他只堪堪进到火圈的最外一圈,就被浓烈的烟雾和滔天的火光熏得不行,他体内那可怜微薄的灵力修为在这场大火面前什么都不是。秋儒道自知无能为力,若是强行要救,除了再把自己搭进去也没有别的意义。
秋儒道如此想着,就往火圈外退。这时,一道蓝色的身影从火圈里跑出来,扎头就倒进了秋儒道的怀里。
“救她!”一道声音淹没在大火之中。
秋儒道当时压根没看清怀里的人,他本能地抱起怀里的人就往大火外跑。跑出来后,秋儒道才有心思去看自己救下的那个人。
当时,伏黎恪钦穿着一身蓝色的筒裙,裙边甚至有些被烧焦了,脸上也落了不少的灰烬,可这不仅没让她看起来狼狈,反而更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秋儒道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脑海里就已经浮现了两人婚后生子共度余生的幸福画面。
若是他不遇到伏黎恪钦,那伏黎恪钦就会在那场大火之中丧生。
现在唯一还有一丝希望的,就是阻止大火的发生。
秋儒道:“云笈千道元年。”这一年,也正是沉伶彻底死去的那年。
沉伶念起,眼前的幻影一闪而过,回到了五百年前。
幻影一现,正是当时沉伶淹没在滔天业火的场景。
沉伶明显感觉到在他灵境之海的魂魄浑身一颤,挣扎不安。
“牧镜尘。”沉伶察觉到他的情绪,来到他的灵境之海,与牧镜尘会面。
这是一个摆在牧镜尘面前极其强大的诱惑。
若是如秋儒道所言,他们可以在无量之中改变过去,那他就能阻止沉伶的死。
秋儒道在一旁道,“师爷,你看,你现在也有机会可以救他。”
幻影之中,滔天的业火将沉伶吞噬、淹没。
牧镜尘强行占入沉伶的身体,他伸手往幻影之中触去,在即将破入幻影之中时,强行停了手。
他就站在幻影之外,看着沉伶又一次在自己面前倒下、死去。
沉伶倒下了。一声声凄厉的凤鸣声响起,一束束火光从天而降,天火浴林,势不可挡。霎时间,云笈各州城无数片密林陷入了火光之中。
原来,那场烧了无数密林、灭了黎族的滔天业火,是因为沉伶的死。
天娇作为上古三神,为元始天尊浮黎的神所化,真身为凤凰,浴火重生,掌控天下所有的火。天娇身亡,其身上与天地同道的业火归于天道,这才一时失控天火浴林。
“你为何不救他?”秋儒道喝声质问。
“他不想。”牧镜尘说,而后退回到沉伶的灵境之海。
在看到幻影中,沉伶倒下的那一刻,牧镜尘是犹豫的。和秋儒道一样,为了复活沉伶,他也做了无数的努力,可是没有用。他也曾想过,若是上天再给他一次回到过去的机会,他一定会在当时守住沉伶,绝不让他在自己的面前倒下。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牧镜尘犹豫了。
因为他知道,沉伶会死,是因为那一刻,他真的想死。
就像之前他无数次,在自己还没奏响那一曲音律时,就已经浴火燃烧。
他是不想让沉伶死,可是他亦无法明知沉伶想死,还硬要留他。一如五百年前,他眼睁睁看着沉伶走向死亡。
这一次,他也一样,看着沉伶再一次在自己面前引火上身。
“他不想....”秋儒道重复不停地念叨着牧镜尘说的这三个字。
念了许久,他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云笈千道三十五年。”秋儒道说。他要再次回到那一年。
沉伶带他再次回到了那年。这一次,他们回来的时间比上次还早一些。这时,伏黎恪钦刚与秋儒道坦白怀孕之事,秋儒道知道后,又惊喜又忧愁,心情十分复杂。
伏黎恪钦在一旁安慰道,“无论结果如何,儒道,一想到这是我们两的孩子,我没有一刻不感觉到幸福。”
秋儒道听到伏黎恪钦说这句话时,眼泪夺眶而出。
他困于复活伏黎恪钦的执念太久,甚至因此成为了面目全非的恶魔,执念到最后,他似乎已经完全迷失了复活伏黎恪钦的意义。
他想让伏黎恪钦复活,想让她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可是他忘记了,在与他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伏黎恪钦都是幸福的,孕育秋珊珊的每一分每一秒,她也都是幸福的。这些具象化的幸福生活点滴,才是他做所有事的初衷。
若是伏黎恪钦知道他为了复活她做了那么多错事,即使她真的复活了,又真的会幸福吗?秋儒道有些迷茫。
幻影之中,夜幕降临。
秋儒道睡着后,伏黎恪钦悄悄起身,在桌边写起了信。
秋儒道凑前了看,发现她的信写在一张符箓上。
“儒道,这是珊珊成长的第一百五十天。今天下午,我感觉到了第一次胎动,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激动吗?这一次,我更加真切地感觉到了她就在我的肚子里。儒道,我很期待珊珊的出生,希望你也是。我相信,你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
信写完,伏黎恪钦掌心燃起一团火,将那张符箓燃烧在桌上的一只水碗里,随后一口饮下。伏黎恪钦摸了摸肚子,“珊珊,等你长大,就给你父亲看这些信好不好?”
秋儒道震惊而悲愤地连连后退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秋儒道看到了符箓上面的字号,正是一百五十号,对应当时秋珊珊成长的天数。伏黎恪钦每一天都有写信给秋儒道,都被藏在了秋珊珊的神识里,可是他却一封都没有看到过。
这不怪谁,只能怪秋儒道自己。为了复活伏黎恪钦,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放过,甚至想让伏黎恪钦的神识与魂魄占据秋珊珊的身体,只是后来因为某些缘故只能作罢。但因为秋珊珊从小就被秋儒道抽取神力和神识,造成神识混乱不堪的迹象,所以秋珊珊一直没有将伏黎恪钦留的那些信给秋儒道看。
“错了,都错了。”秋儒道悔恨不已,可是木已成舟,他无力再改变什么。即使身处无量,拥有逆转过去的可能,可秋儒道竟无从下手。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在哪个地方改变,似乎所有的改变,在现实面前都不堪一击,都将朝着既往的方向而去。
无论如何,该发生的终将发生,只是早与晚的区别。
秋儒道从牧镜尘的身体中飞出,他的魂魄游荡在无量的空中,虚浮的声音响起,他说,“你们走吧。”
而他,将永远地留在这片无量中,永远地守在这一年的幻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