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梧身着一身青绿色的长衫,袖口束着缠金的链子,左手提着几纸包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右手晃晃悠悠地抱着一个篮子。长发歪歪斜斜地绑成个辫子垂在脑后,脸上还有不知道在哪个山坳里沾的泥巴点子。
此人走路摇头晃脑地,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看着就是一副没正形的样子。
看见云青梧进门,凤凰就扑扇着翅膀朝他飞了过去,落在他肩头,凑在他耳边,看样子是在告状。
云青梧轻轻拍了拍凤凰的脑袋,亲昵地给她顺着毛:“好啦,好啦,我发誓,这次绝对不会喝得烂醉。我的好凤凰,你就饶我这一次好不好?”
凤凰没理会他,又跳到他抱的篮子上,低下头嗅了嗅。
“这又是什么?你怎么还带别的小动物回家!”
这神态,这语气,分明就是正室在怪罪出门一趟的丈夫带了个小三回家。
白纨不禁心中感慨,还好自己没有这种嗯……小情人。
他晃神这一会儿,云青梧已经将凤凰转移到了他肩膀上,那个装着“小三”的篮子则被他直接扔给了白纨。
白纨伸手接住:“你带了个什么回来?有点分量。”
云青梧不怀好意地笑着示意白纨打开看看。
小竹篮的盖子打开,一条成年的竹叶青往外探了探脑袋,看见白纨铁青的脸色,又乖乖的缩了回去,把自己团成一团,眯着眼睛看着白纨。
“这回又打算干什么?”
“今年端午的雄黄酒没太调好,我打算再试试新的配方。这是山里找的野蛇,有个三四十年修为,我打算拿她试试手。”
白纨沉默半晌,伸手将不小心把自己打了个结的竹叶青解开,盖好盖子。
“云兄,你做点好事吧。”
“害,新配的这副药不会直接伤害到她,顶多就是折她一点修为,然后昏迷一段时间而已。”云青梧说的轻描淡写,白纨明显感觉到手里抱着的竹篮晃得更厉害了。
“诶,先不提她,我还配了一副新药,瑾如啊……要不,你帮我试试?”
“敬谢不敏。”
白纨神色淡漠看着云青梧又转头去逗他的凤凰,还从怀里掏出一包温着的点心放到桌上,一点点地喂给凤凰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聊天。”
“哦……这样啊……”云青梧若有所思地戳了戳凤凰,“诶,夫人,你说男人聊天怎么能没有酒呢?”
凤凰怒啄了一口他那根手指,拍拍翅膀,飞到树上不理他了。
云青梧反而乐在其中地笑了笑,抖了抖落满了点心屑的衣服,从容不迫地起身:“走吧,去我那个小酒馆喝上两杯,我请客。”
两人走到门口,突然听见凤凰冷哼了一声,云青梧闻声转头,飞身上树,在凤凰脸边上亲了一口:“回来给你带雪花酥。”
然后飞快地翻下树,一溜烟地跑了。
白纨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晃晃悠悠地到了小酒馆。
十五已经等候多时,上好的剑南春已经备好,只等人开封,乍一打开,酒香浓郁,引得酒馆里不少酒鬼探头,咋舌。
“云老板!什么好东西?也不和大家伙分享一下?全叫你一个人享受了!”
“哈哈,一瓶剑南春罢了,老板我有的是,分你们一瓶就是了,可不准独吞,喝完意思意思,给些酒钱给酒保们,记住了吧?”
“害,晓得了晓得了!云老板来来去去就这么几套规矩,兄弟们都懂!”
云青梧笑着挥挥手,十五又抬了一瓶剑南春上来,众酒鬼打开一闻,笑呵呵地叫好。
“咱们也来划一杯?”云青梧翻过小巧的琉璃盏,两杯中都倒了一些,自己率先拿了一杯,跃跃欲试。
白纨伸手取过杯盏,晃了晃酒盏,悠长绵密的香味一个劲儿地往人鼻子里钻,他停下手,仰头小小抿了一口。
呼吸之间,酒香染上人的体温,香气越发地浓郁,醇厚香甜的酒液滑过喉舌,余味悠长。
“划拳就算了,容易上头,那你回去之后凤凰不仅要说你,还要说我。”
“就……喝酒?”云青梧心里嘀咕,那也太无聊了吧?
“随便聊聊吧。”
“你心里压着事?”
“不算,只是确实有事想说。”说话间,白纨又伸手给自己添了一杯。云青梧这时候收了他那毛躁性子,耐心地等着白纨开口。
剑南春足够柔和,也足够让人软下心来,卸去一身防御和疲惫,将心事坦露。
白纨几经斟酌,最后却突兀地开口:“玄先生死了。”
云青梧先是一惊,又定下神来:“我就知道……”
“早在那次鬼市动荡,我协从玄先生抓捕出逃鬼怪的时候就有预感了……没想到,我是个开过光的乌鸦嘴,竟然这么灵验……”
白纨说了那么突兀的一句,就又哑巴了,漠然无声地倒着酒。
醇厚的酒液先在口中带来了爆炸一样的刺激,辛辣的味道几乎是有些冲,然后慢慢过渡,越发柔和,甘洌清甜的香味渐渐地取代了那辣口的滋味,细腻而又圆润,余味的回甘,简直像个含情脉脉的绵竹女子柔情似水地回头看你。
云青梧喝着这清甜的酒,心里却有些苦涩。
“鬼市动荡,你为何不上报?”
有人心里正在发苦,还回味着往事呢,有的哑巴又冷不丁地开口,一口一个大冰锥子。
“瑾如啊,三伏天在你边上肯定凉快。”云青梧闷闷地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玄先生当时找我的时候说事情不算大,让我不用再去打扰陛下,我当时想着天上人都没发话说什么,那应该是真没什么问题,先生一个人应该是能应对。事情若是严重,天上人不会不说。”
“现在想来……”云青梧重重地将酒盏砸在了桌上,琉璃的杯盏在梨花木的桌上敲出了清脆的声响,旁边桌的酒鬼还以为云老板是喝得开心了,要敲个拍子出来。
白纨接过他的话音继续说到:“现在看来祂想要的只是换个玄武主而已。”
诚然,鬼市动荡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事可大可小,除了玄武主本人,只有天上人知道鬼市的情况,而玄豫本人是个犟老头,绝对不会开口麻烦别人,那么只要天上人不说,就没人知道这事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此事玄豫若是处理好了,那就找里面的漏洞,若他没处理好,那就顺水推舟,换一个玄武主完事。
刚好前任玄武主也做不下去了,刚好有些祸事发生,刚好他也没处理好,那为了四方安定,让位是必须的事,其他人就算知道他故意为之,却也无话可说。
云青梧仰头又喝了一杯:“闹一闹吧,喝着没意思。”
“如何?”
云青梧起身,敲着杯沿:“一点点呀,二好好呀,三星照呀,四喜财呀……瑾如,你会不会?玩一个?”
白纨拿他没办法,干巴巴地念着后面的:“五魁首,六六大顺,七巧,八马双飞,酒满杯,尽欢饮。”
“你这人真没意思……”云青梧咕哝着,转到酒鬼们那边去,声称要拿瓶吹。白纨看他大概是已经醉了,开始思考等会儿是让他就在酒馆里躺着,还是把他搬回家,最终还是决定冒着被骂的风险把为兄弟吹了两瓶的云青梧搬回去。
“酒是福,酒是寿,喝了健康又长寿,”白纨轻声念着祝酒辞,将琉璃盏再一次满上,“给您倒杯福寿酒,愿您再活九十九。”
酒盏倾斜,透明微黄的酒液在他人推杯换盏的热闹烛影间撒了一地,格外的落寞。
白纨觉得自己有些破坏气氛,四周看看,也没发现有谁表现得不快,于是收回视线又给自己添了一杯。
身侧突然伸出一只手,勾住了白纨的酒盏,温柔又不容置疑地将酒盏勾到了自己这边,白纨顺着那只手看去,看见陛下就着他举杯的手将盏中酒液饮尽。
“剑南春,也算好酒。”陛下笑着放开他的手,“好酒就更不能牛饮,像青龙那样属实是浪费了。”
白纨呆呆地收回手,感觉刚刚喝的酒在此时全部冲上了脑门,比平时任何一次都上头。
“脸色通红,小纨喝了多少?”
“没多少,不是酒……”
!!!
他在说什么!!!
白纨窃窃地瞅了陛下一眼,生怕他感觉出这话里的不对来,不过还好,陛下似乎没感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是酒,难道是白水?”
“嗯,水。”
白纨扭过头去,眼前突然多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他听到陛下问:“这是几?”
他神使鬼差地应了声:“二。”
“还认得数,看来没醉得太厉害。”
白纨觉得他脸上越发烧红,干脆摇头晃脑地起身往陛下走去,走近了,顺势一趴,权当自己已经醉倒了。
陛下将他接住,抱在怀里,白纨能感觉到他在自己耳边轻轻地笑出了声,陛下的吐息喷在他的耳边,他感觉有些烫,酒意上涌,非常想做些平时不会做的事,这念头让他自己也有些吃惊,只能暗自想着自己现在是个醉晕过去的狐狸,不会动。
白纨发现了,跟陛下比起来,云青梧那哪叫闹酒?这才是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