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凤是半夜回来的,但高梦图不知道她回来。他被吓了一跳之后,很快又抵挡不住困意睡去了,只是睡得极其不安稳,一直在噩梦中挣扎,到了早上五点,猛地睁开眼睛,看着被自己抓皱的白色床单。
高小凤把早餐放在桌子上,看着他苍白的脸,惊道:“你怎么了?”
高梦图愣愣地看着她好半晌后,才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高小凤先是平静,到后面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他......他杀人了。”
“你看得见他长什么样子吗?”
高梦图对昨晚的事情历历在目,他颤声道:“额角有道疤,穿着蓝色的工服,其他的看不见了。”
“这傻逼。”高小凤呸了一声。
高梦图吸了口气,问道:“你认识他吗?”
“认识,这里的都认识。他叫刘学刚,前两年强.奸了个女学生,被人逮住送进去了,只是没想到刚被放出来就犯事儿,”高小凤面色灰白,说话也有点后怕,“来这里穿着制服恐怕只有条子了,这王八蛋连条子都敢杀......”
“他......为什么要杀警察?”
高小凤摇摇头,“可能‘拉郎配’了吧。”
高梦图露出疑惑的神色。
“那天你神志不清,可能你没看见我救你的那个地方长什么样,”高小凤道,“那片江滩,再往里走,就是一处无人收尸的乱葬岗。每天都有人把尸体往里送,都是些不明来历的人,所以死了没人认领也就先放在那里去了。”
“那跟这个警察有什么关系?”
高小凤沉重道:“可能有人来认领尸体了,还要给尸体通婚......唉,这个倒霉蛋......”
高梦图惊讶道:“冥婚?!”
高小凤点了点头,“这条子,要么撞见刘学刚偷尸了,要么就是歪打正着把他给杀了给死掉的女尸‘拉郎配’。”
高梦图震惊到失语,他茫然地看着高小凤,随后说道:“他说......他说见你不在家,我怕他找你麻烦......”
高小凤直言道:“没事,放心吧。至少在这里,还没人敢动我。”
“啊?”
“你猜那天,我为什么出现在那里还救了你,”高小凤食指拌中指,放开,嘟的一声,弹了弹他额头,“我是敛死人财的,顺便给人收尸的那种。”
“所以你昨晚......”
“对啊,给人烧纸钱去了,”高小凤淡道,“所以他要是杀了我,就没人敢去那片乱坟找尸体给他‘做生意’了。他会来找我的。”
她说罢,就有人敲了敲铁门,高梦图心里一慌,下意识抓住了高小凤的手,力道还有些重。
高小凤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没见过世面似的。”
高梦图害怕地看着她。
“你就坐这别动,待会去文德庙找你的锅去。”高小凤撒开他的手,飒飒地去开了铁门。
果不其然,是那个刘学刚。
刘学刚先是看了她一眼,又看到她床上坐着个小的,眼睛微微一眯,“哪来的好‘货’?”
“有事说事儿,别乱瞧,”高小凤往左走了一步,遮挡住他的目光,冷冷道,“做人别太贪心。”
刘学刚笑了一声,“不贪不贪,我昨晚弄了个还挺白净的,现在在我屋里躺着呢,江滩那边有人认他闺女了,你帮我捯饬捯饬?事成后分你四成。”
高梦图连眼神都不敢瞄向那边,心跳得快要爆炸,他一边听一边装作不在意,手里正打包着还未寄出的商品。
“弄不着,你屋里躺着的可是条子,我可不敢,”高小凤无情拒绝,“那‘通婚’也讲门当户对,你以为————”
高小凤话未说完,眼前一闪,猛地就被刘学刚死死掐住了脖子顶到了墙边,高梦图悚然一惊,立马起了身,但腿上钢钉未
拆,他站不起来,脱口道:“小凤姐!!!”
高小凤呛着气,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高梦图嘴唇哆嗦着,半支起的身体硬生生坐了下来,床铺发出了不堪重负地噶的一声。
刘学刚抽着鼻子,呲着牙,凶狠:“给脸不要脸是吧?你真以为我不敢————!”
这边话还没讲完,他的后脑勺就被一个不锈钢碗给砸中了脑袋,刘学刚闷哼了一声,回头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睛地敢这样对
他,结果那个不知死活就是对面屋调戏高小凤的大叔!
大叔抱着他的情妇,嘴里还叼着烟,满脸不悦道:“吵什么吵,大清早的!!刘学刚你是不是有病,没坐够就滚回去啊!”
刘学刚草了一声,松开钳制住高小凤的手,转头就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你他妈的,有你张冰什么事儿?!你老婆才刚死吧,这么快就找了个新的了,你那里够不够用啊?!”
高梦图愣了愣。
张冰将剩下的半截烟猛地一口全吸在了嘴里,喷出了一大片白烟,他将烟头丢在地上,用烂拖鞋踩熄,他揪住刘学刚的衣领,目光深沉,“就你干的这破事儿,被‘厂里’那几个领导听着了,你猜你的肾还能留多久?”
刘学刚皱了皱眉,对峙了好几秒才拉开他的手,“关你屁事儿!你这么关心高小凤,该不会对她有意思吧?”
张冰哼了一声,看了一眼高小凤,又把自己的情妇抱回屋里去了。
刘学刚指了指高小凤的鼻子,一脸不爽道:“我迟早弄死你!”
说完他还一边回头,一边用恶毒的眼神盯着高小凤,像个十恶不做的杀人犯一样,将她千刀万剐才罢休。
高小凤也毫不示弱地盯了回去,琉璃一样的眼睛闪着坚毅的光芒。
等他走远,高梦图才借力坐在轮椅上,快得跟风火轮似的,他急道:“小凤姐,你喝口水!”
高小凤接过他递过来的水,一口气灌进喉咙,平复下心情后,她道:“走,我带你去文德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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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高小凤没把高梦图连人带椅搬在三轮车上,而是折中调和,将轮椅收了起来,把人放三轮车上,三轮车后座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坐着并不硌人。
高梦图道:“等拆了钢钉,我就能自己走了,太麻烦你了小凤姐。”
高小凤看着导航路线,没多留意高梦图说的话,闻言也只是嗯了一声,“快到了。”
把三轮车停好后,她把轮椅撑开,抱着高梦图小心翼翼地放下去,推着他走进去,高小凤惊讶道:“你就住这地方啊?”
高梦图点了点头,他看到自己的被子,和凌乱的日常用品,看起来没被动过的样子,他松了口气,“小凤姐,我的锅在那
里。”
“......”
高小凤拿起那口黑锅,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一圈,皱着眉头:“也没镶金边啊?”
高梦图费力地在佛像下抽出被压住的好几千块钱,见原封不动,他笑了笑,递给高小凤,“小凤姐,这是我全部积蓄了,剩下的医药费我再慢慢还你。”
高小凤愣了愣,想了想接过,掂量了一下大概有七八千的样子,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去自
杀?”
高梦图翕张开合,最后只是道:“不记得了。”
“......那你父母呢?”
“......不知道,我家被抄了,”高梦图淡淡道,“他们不要我了。”
就两句话,信息量爆炸,高小凤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她见状,也只是叹了口气,将黑锅用了袋子装了起来,问道:“还有什么要带回去的?对了你不是说还有辆单车吗?在哪?”
“......算了,单车不要了。”
高梦图现在才想起他当时把单车开去许政家里,就猛地被人当头一棒给打到半身不遂,哪还记着什么单车,而且这段回忆太痛苦了,他也不想要跟这段回忆与之相关的东西了。
“不要就不要吧。”高小凤看了一眼菩萨,把三轮车里随着带着的香烛给拿了进来,用火机点燃的香头,给菩萨拜了拜,也给了几支高梦图。
高梦图也拜了拜。
高小凤喃喃道:“保佑一生平安,健健康康......”
...
回去的路上,高梦图问她:“小凤姐,刚刚对面屋那个大叔为什么帮你说话?而且他老婆......怎么回事?”
高小凤好久才想起什么哦了一声,她道:“他老婆......我也认识,是我老乡,挺可怜一女人,身体本就不好,嫁给张冰之后本来有孩子的,后来也流掉了,她感觉对不起张冰,打算自己偷偷回娘家......结果......”
“结果路上被人强.奸就顺手弄死了。”
高梦图怔住了。
“我是在乱葬岗发现她的,跟张冰说的时候,这臭男人居然哭得跟个小孩似的,真不像他,”高小凤哼笑了一声,像说着一件平平无奇的事,“后来他疯了似的,什么事儿也不张罗,我见她是我老乡,就帮他下葬,还每年给她上香,至于其他的,我也记不太清了。”
高梦图消化了好一会,才道:“那张冰说的‘领导’又是什么人?”
高小凤沉吟片刻,故作轻松道:“什么领导,就是给个名儿罢了。就是拿你们的肾去换苹果78的傻逼。”
高梦图瑟缩了一下。
“但我不碰这些玩意儿,风险太高了,我只是个给死人通通婚,顺带捞一下他们油水的婆娘,”高小凤回头看了他一眼,
“看到了吧?这就是铜巷。”
一个死了也不得安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