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随队参加省级比赛是十月，占用一个周末，钟隐为她早早买好小行李箱，美其名曰开始锻炼独立能力，“托箱子肯定比背包轻松点，小钟芒比赛就很辛苦了，能省点力气就省点力气吧。”算好了三天的衣服用品，整整齐齐装进箱子里，钟隐去门口储物柜翻出来几个干净的袋子塞进去，叮嘱钟芒换下来的衣服不要直接丢箱子里，都放到袋子里带回来洗。

真到了周五，肖舒从一起床便心神不宁，简直比自己上考场还紧张，反复犹豫是否要去送行。这一纠结没有逃过白露的眼睛。“我说你要是想去就去嘛，你下午课就两节，三点多结束肯定赶得及。”

“之前说了不去，转头又去了，会不会扰乱她。”

白露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搭话，“她不是明天才比赛嘛，再说了别高估了自己啊，你也说了小钟芒没什么记性，说不定转头就忘了，你天天在这纠结来纠结去的，何苦呢。”

“肖舒同学，再不跑快点要迟到了，这堂课老师可会掐着铃声点名的。”从旁边一闪而过的同班同学边说边跑，肖舒暂时把纠结丢到路上，也跟着小跑起来。白露见罢，拐去了综合楼教室上自己的课。

这一整天的课都不知所云，中饭吃了什么也都浑浑噩噩，肖舒在最后一节课下课前5分钟才最终做了决定，铃声一响便急匆匆前往北门打车，没想到在北门门口又遇到个冤家。

“这就对了嘛！小钟芒肯定需要姐姐的鼓励，小肖舒也肯定需要朋友的帮助！”白露站在北门外一辆黄色出租车外，招呼着在一旁多阴凉的司机准备出发，“我就不陪你过去了，送完记得回学校来吃晚饭~我应该陪章健在操场，你回来直接去那找我们。”关上了后门，白露没忘记和司机寒暄了两句，赶时间让他帮忙开快一些。司机满口答应着启动车子出发。

打开车门一股热气瞬间涌上脚脖子，体育中心大门口寂静如夜，隔壁的小学操场上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泛着光的白色水泥路上空无一人，只有一辆大巴车高耸着，车门打开，司机不知去向。没有赶上，肖舒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下车走到门口保安室，电动铁栅栏紧闭，下午三点的太阳炙热地烤着整个大地，远远看去训练馆被热气扭曲成流体。

隔着浅蓝色的玻璃窗打招呼，对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等了近一分钟才打开窗户，伴随着“啪”一声窗户敲击窗沿的声音，是一句不耐烦的话“不让进啊”

“我不是要进去，师傅，请问一下要去比赛的乒乓球队已经走了吗？”

“哦，还没有，”听到不是要闯进去，门卫的中年男子语气缓和了一些，“应该要训练完才出发的。”

“好的，谢谢您。”心放回肚子里，上一次只是迟到了一会，小七有些不高兴，没有走就好。肖舒退回旁边的位置，今天走得太过匆忙，忘了带伞，找了个墙角阴凉位置，每当电动门开启，便抬头张望，可惜一直都不是乒乓球队的人出来。

学校的下课铃声响起，原本吵闹的操场队列声音被课间孩子们的吵闹声代替，又一阵铃声响起，声音便一下子静下去，只剩下角落里的小型旋风呼呼吹向肖舒的一侧耳朵，发出混动的声响。有人群的声音出现，紧闭的电动门徐徐开启，和之前几次只狭着一人通过的缝隙不同，这一次门滑开了大半，停在二分之一处。

人群的声音渐行渐近，小孩子细嫩的交谈声传来，夹杂着男人排队走的喊声。最先出现的小脑袋是男队员的，肖舒一下子认出了那个在每个球后都要提拉裤子的男孩，等待的心情顿时热烈起来，看着一个个脑袋鱼贯而出，心情起起落落。

钟芒立即一眼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姐姐，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露出豁着粉色牙床的空洞，脚步跟着前面的人走，身子转向肖舒挥了挥小手，像极了偶尔去幼儿园接她放学时的模样。早到被允许进入的家长们留在队伍的最后，拖着箱子拎着书包，有积极的家长早早跑到大巴车门口，嘁哩喀喳一顿拍照。等待上车的队伍渐渐粗壮起来，肖舒适时走到了小七身边。

“加油啊~”

“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你希望姐姐来送你吗？”

钟芒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很复杂。”

肖舒被这模样和用词一下子逗笑了，“很复杂？怎么个复杂法？”

“你又不能陪我去比赛，见一面就要走了，但是，”沉思的小脑袋瓜看起来很认真，“我还是很希望姐姐来送我。”队伍行进得很慢，教练不断在喊第一排留给教练，尽量靠前坐，晃晃悠悠地还是到了钟芒要上车的位置，“我会努力的！”

扭着小屁股卖力爬上了大巴车的台阶，肖舒眼睛有些湿润，连爬上车都有些勉强，便要开始离开濠州出去比赛了，小不点没有再回头，小小的身影飞快地走道上消失不见，那份湿润瞬间被压了回去。肖舒左右看看往后退了两步，迈上对向的人行道台阶，试图观察到小七走到了哪一排。顺着窗户一个个看过去，只露出尖尖的脑袋顶，分不清楚谁是谁，直到第五扇窗户后的脑袋有一撮乍起的黑亮亮头发，肖舒嘴角才轻松下来。翘起的头发也有好处，比较容易找到。

最后一位教练上了车，刘佳出现在钟芒的旁边，说了几句话，小脑袋又往上冒了冒，露出半张脸来，跟着刘教练挥了挥手，还没等肖舒的手放下，半张脸便消失了，其他的窗户后一个个小脑袋此起彼伏，还在不停和站在一旁的父母挥手。肖舒已经找不到那颗枝丫八叉的脑袋了。

大巴车门缓缓关上，吐了两口尾气慢慢悠悠地滚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在发白的阳光下转入主路。肖舒等待着车尾消失在眼前，才发现四下的家长有不少在叹气抹泪，拉了拉单肩包，飞快离开人群。

白露果然在操场上，准确地说是坐在操场看台上，肖舒当初等待小钟芒练习长跑的位置，肖舒刚坐到她身边便迎来了一句问候。

“还好吧？”

“嗯。”肖舒的声音很低，顺着白露的视线看章健在篮球场上投出一个空心。

“说说吧。”

“说什么？”

“送孩子出门有什么感觉啊？”

“什么送孩子出门，这传出去又要成笑话了”肖舒没好气的说话很少见，“她连头都不回。”

“那是，打球比赛那才是她的未来，她这个年纪，尽顾着玩啦，哪里体会得到大人的什么离别伤感啊，我怕你憋坏了。”白露适时地拍了拍肖舒另一侧的肩膀，少许安慰，“小钟芒要是以后真被选去国家队，这种场面还多的是。”

章健比赛间隙跑来要水喝，白露把身后大瓶的水举起来递给他，章健看了一眼肖舒，对着白露眨了眨眼睛，挨了她一巴掌，让快去打球。肖舒觉得有些奇怪，只当是情侣之间的暗语，不问为妙。

“咳咳，”白露清了清嗓子，“章健看过她打球，在她们同一批小队员里，小钟芒和那个季灵风？是叫这个名字吧，挺有希望的。”

“他看过钟芒打球？什么时候？”

“他们被抽调去代表市里比赛，知道钟芒在训练馆，就进去看了看。”小七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是太过专注没有发现章健哥哥来了，还是觉得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自从上次训练结束赶不过去接她，便和教练商量着晚间加课，晚饭安排在训练队吃，晚上再由姨父接她回家，没有了接送任务，这一个月来肖舒大多待在学校里，两个人似乎回到了肖舒上高中那段日子，只有周末回家才见得上面，平日里忙学业的忙学业，忙练球的忙练球，各司其职，生分了些。这周钟芒去比赛，自己回家没什么意思，便听白露的话回了学校。

“那个5号，看见没？挺帅的。”思绪被打断，抬头正好看到白露嘴里那位5号突破进三秒区，熟练地三步上篮，篮球在夕阳的余晖里擦板入框。

熟练地三步上篮，篮球在夕阳的余晖里擦板入框。

“还行吧。”背对着阳光看不清楚脸，穿着跨栏背心篮球短裤的身形有些肌肉线条。

“人家想认识你，问了章健几次。我也挺好奇的，你喜欢什么类型啊？”

原来是这种眨眼暗号，肖舒撇了一眼白露，“没兴趣，没什么喜欢类型。”

“大学不谈恋爱等于白读啊！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用试，就是知道。”肖舒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不顾白露在背后哎哎哎的叫喊。

在这个档口，哪里有什么心思想谈恋爱。小七在车上消失的背影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大巴车那红色的尾灯也仿佛在告诉她不用追，小七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的路早就被规定好了，即便是最开明的外公也希望肖舒留在身边，一家人齐齐整整，不要离得太远，父母辈的房子都买在同一个小区，外公外婆有什么事瞬间就可以聚齐，肖舒留在濠州找个本地男人，教书育人，平平淡淡，安稳一生。

肖舒在一开始没有反抗，如今醒悟过来为时已晚，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钟芒的身上，愿意为她忤逆长辈，剪掉长发，甚至由着她混弄作业，不走寻常路，如果这一切是小七自己愿意做的。

唯一没有料到的是，真的到了小七远去的这一刻，是站在原地的自己不适应不好受，在身后注视着她远去，仿佛一块心肝被挖出不算，还要自我安慰狠心放下。心里乱糟糟的感觉前所未有，让人两三天都无法消化，直到周日下午再等在大巴停靠的地方，心绪才安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