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如果说球技也是功夫的一种，那速度便是其安生立命的根本。大部分打篮球踢足球的人玩弄起这个小小的白色银球来手足无措，因为它没什么重量，却速度飞快。

钟芒的各项体检指标都不错，心率稍稍有些低，但主检医生没有当回事，“顶级运动员的心跳都是偏慢的，况且她的心率只是在合理范围内偏慢，没准更利于球场上调整呼吸恢复体力呢”，肖舒听到医生说完毅然忽略了那不屑的语气，骨龄没有拖后腿，反而加了分。报告上交一周入队通知便下来了，肖舒松了一口气，钟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都说了我可以进的，你还担心，切~”

肖舒听到最后一个字严肃起来，抬起头来瞪她，“切？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词？”

钟芒吐了吐舌头，漏风的嘴说话不清不楚的，“呵嘿，同学都在缩啊，我已经算缩得少了的。”在学校和队里钟芒没法不受影响，但从没有在肖舒面前脱口而出，这次有点得意忘形。

“每天训练时间更长了，你作业写得完吗？”

钟芒探头看了看，绝大部分的字都认识，“下午三点就开始训练？”语气有股子假装不满，肖舒听出了她心里的小开心。

“主课一般都在上午，应该问题不大，开学我问问你们班主任，需不需要做什么调整？”肖舒仔细想了想，立即转身去翻出电话本去打电话，“不行，马上就开学了，课表出来就没办法了，我还是先给你老师打个电话问问吧，她应该知道怎么办？”

果然，语文数学品德课都在上午，下午那些美术体育缺了问题不大。没法在学校里上体育课对钟芒是一大损失，体育课表里从来没有乒乓球，只有跑步跳远跳绳之类，最多不过拍拍篮球，钟芒眼里这些课程都太容易了，是唯一一门她可以遥遥领先的课程，没有机会在同学们面前露一手已经够让人不爽了，如今连这个机会也丧失了。

钟芒瞬间变成了一只陀螺，在学校、训练队来回穿梭，入队的喜悦很快变成了苦恼，这苦恼大部分来自于一个人——季灵风。这个比自己小一岁却已经入队一年的“前辈”，球速快得令人窒息，当钟芒还在努力练习拉起更高质量的弧圈球时，她已经学会了击打前点。

刘佳很快注意到了季灵风，像她的名字一样，球风轻盈，灵动巧妙，每每钟芒需要拼足了力气连拉几拍的球，在她面前总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轻轻松松便化解了；每当钟芒训练结束大汗淋漓，头发丝上滴下汗水时，她总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和大家打招呼离开训练馆，从不加练；更可恶的是，听说她在市属第一的重点小学，并且名列前茅。离开学校去训练馆不再像以往那样令人向往，而是充满了丧气。

又是一天丧着脸走出校门，四处张望没有看到等在校门口的姐姐，钟芒才想起前一天接她回家时说的话。

“明天起我下午开新课了，没办法来接你，训练馆就在学校旁边，我拜托了刘教练三点来带你过去，你自己可以吧？”肖舒的语气还保留着一些小小的担心，成长不仅属于钟芒，也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哦。”9月的阳光依然炙热，秋老虎并不输给七月流火，感觉自己头上的汗珠在空气中快速蒸发，姐姐的话让钟芒更加打不起精神来，“那训练完回家呢？”

“我会尽量赶来，如果晚上有实验，给你准备一把家里的钥匙，”小不点的声音充满了沮丧，肖舒把原本的话咽了下去，“请刘教练送你……”

“教练哪里有时间送我。”转头关注走在旁边的小不点，已经可以不再刻意低头，腮帮子侧脸短暂恢复了幼时肉嘟嘟的模样，沉默着走路，身旁有熙熙攘攘的孩子跑过，两个人只剩下不太一致的脚步声。

“钟芒，这里。”思绪被熟悉的声音打断，刘教练匆匆赶来，和门口的老师保安打了招呼，立即转身走向体育中心大门，钟芒只得一路小跑勉强跟上。

下午三点几乎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刻，训练馆内增加了挥汗如雨的少年们，闷热更厚了一层。跟着队长慢跑两圈，做完整套热身运动，钟芒进入日复一日的基本功训练阶段，正手1000，反手1000，基本功练习无需发太多力，只要保证动作正确，并把球打到指定的位置就好。钟芒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一个机械摆钟，只要一个小小的动力让轮子滚起来，就可以进入一种永动的状态。等基本功练完，时间已经过去1个小时。

钟芒不太喜欢基本功训练，钟芒会四处观察周围人的进度，在中间靠后示意练习完毕。季灵风的基本功训练总是最后才做完，大概享受小队员们欣赏自己挥拍练习的英姿。4点之后的实战训练更能激发钟芒的兴趣，两点打一点、练习并步交叉步和拉弧圈球，有一种迷人的快感。对面不再是空洞的发球机，而是活生生的教练手动喂球，能够清晰感受到每个球的不同。

“快一点，再靠前一些，不要退台。”季灵风的训练台在背后，她的主管教练姓李，总是喜欢在训练馆里大声指导，钟芒时常觉得烦躁，不知为什么今天烦躁的情绪更甚了些。

“不要理别人，打你自己的节奏。”刘教练总是能很快发现钟芒的走神，“要学会抗干扰。”基本功训练时间过得很慢，到了实战练习又变得很快，即便实战训练比基本功时间翻了一倍，最后阶段的发球训练被季灵风无情打断了。

“钟芒同学，打一场怎么样？”依然阳光笑容的脸，站在挡板的外面抱着球拍询问。刚想要拒绝，刘教练和李教练应声抢答，可以，实战一下看看。距离下午的练习结束只有20分钟了，一局球5-10分钟，就算飞快以4-0结束，意味着姐姐势必要在门口等待。体育中心和少体校不同，家属不允许进入。

不行，不能4-0，要赢！一局也行！钟芒憋着气，等待李教练抛到空中的硬币落地。球速快得令人窒息，钟芒只顾应付飞快回来的球，早就把拉球的动作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满身疲惫地背着书包走出训练中心的大门，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在门卫室坐了一会，把放在侧包的钥匙翻出来装进裤袋又等了一会，门卫大爷拿着钥匙在旁边玩弄得叮当作响。直走，右转，直走，不用过马路，再右转一次就到小区门口了。钟芒在脑海里想了一遍和姐姐一起走过的路，跳下小板凳说了一句谢谢爷爷，把裤袋里的钥匙紧紧攥在手里，迈步走上了回家的路。

训练中心门外是一条长长的白色水泥路，除了教练和工作人员的车子开进开出，很少有其他车辆，一个人走在路上不必担心车子，难免有些冷清。今天晚了半小时出门，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地面反光专往钟芒的眼睛里钻，眼看着人来人往车来车往的街道路口就要到来，人声和喇叭的声音扑面而来，钟芒不由地把手里的钥匙攥得更紧了些，掌心里的汗水把钥匙正正反反都染了个遍。

“唰——”一声响亮的刹车声传来，钟芒看到路口处一辆红色出租车停下来，推门而出的人正是肖舒，高兴只降临了一秒钟，很快幻化成另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肖舒飞快付账，来到钟芒身边。“对不起，我来晚了，等了很久吧。”

“还好。”钟芒继续向前走，距离还有姐姐一米时转身拐进砖块铺成的行人道上，没有看姐姐半眼，肖舒不知如何时候，只得并肩默默走着。

“小七~”心情有些起伏，热烈地喊出了好久没有喊的小名。

“干嘛？”脚踢着路面上的小石子，双手拽紧了书包背带，口气依然丧丧的，头低着没有提起半点兴趣。

“看！”肖舒用下巴指向远方，眼睛盯着小不点等她抬头。一道长长的彩虹挂在天边，在大朵的白色灰色云间，横跨了视线范围的全部天空，显得格外亮眼，“我保证，我们依然有专属的每周时刻。”

周围丝毫没有要下雨的迹象，不知道那道彩虹到底有多远，钟芒的目光被彩虹吸引，“什么？”

“每周时刻啊？不记得了？”不知道丧气是不是会传染，肖舒刚刚提起的兴趣渐渐远离。

钟芒摇了摇头，眼睛放过了彩虹，看到了在姐姐背后出现的季灵风，满脸标志性的阳光笑容，令人有点想要揍她。

“钟芒同学，你回家也走这条路吗？”一股子优秀少先队员的活泼声线，听起来像极了学校里的小广播员。

“嗯。”小七声音低低的吐出了半个字，显然没有搭话的欲望。肖舒注意起这位皮肤白皙的小球员来。

“那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走啊。”

“我有时候要加练。”

对方显然没预料到自己的邀请会被拒绝，脚步慢慢放缓，渐渐落在了身后，肖舒转头去看她，她立即笑盈盈地回了一句，“我等等外公，你们先走吧。”

“小七好像不太喜欢这位同学。”

“才没有，她很烦啊。”

肖舒回头再次看了一眼那女孩，穿着和小七一模一样的训练服，不是典型的喜欢体育的女孩子，是常见的那种受人欢迎的小女孩，和小七截然相反的类型。“你输给她了？”小小的耳朵迅速而微妙地往后一缩，只有0.01秒的时间，肖舒捕捉到了，看来猜对了。

四岁时眨巴着大眼睛特意问过的问题，八岁时早已抛诸脑后。时间的流速在不同的年龄显然不同，钟芒的四岁是早已忘记的前半生，肖舒的四年前却是她懵懵懂懂了解爱情与友情区别的时刻，是获得全新视觉的年纪，看着周围的同学朋友们都偷偷尝试恋爱的甜蜜，肖舒拥有的是每周陪着小七看球的专属时刻。肖舒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四岁时光，除了外婆常常讲起的“典故”外毫无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