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咖啡馆充斥着寻常烟火气,失业的年轻人,无所事事的家庭主妇,随心所欲的自由职业者,茶余饭后谈论的无非时下热门资讯、婚姻、民生及社区福利等等。
基安蒂自顾自玩手机,时间漫长流走,那个女明星再没出现过,店内来来往往的人群也不见她的身影。
想来也是,作为近期话题人物,出现在公共场合必然捂得严严实实,不慎被拍又是一则被大肆渲染的新闻。
除文娱话题,无意听隔壁桌在谈论时政。早之前兰就注意到馆前悬挂的候选人签名板,以及印着政党大选口号的宣传单。
她没有手机,也鲜少关注这类资讯,如今见周围人都在谈论,顺手拿起书架上的周刊杂志翻阅,首页赫然写着政治家丑闻的特写标题。
「xx议员涉嫌侵犯未成年少女……」
由于是匿名爆料,缺乏证据,真实性有待考据。
这位议员兰有所耳闻,以关爱儿童、热衷慈善建设社会福利机构闻名。几年前毛利小五郎和委托人喝酒聊过大选形势,还激情给另一个党派的候选人投过票。
周刊杂志爱夸大事实博眼球,没有证据都可视为竞争者的抹黑手段,但即使是小路传闻也能左右大选风向。
“你和Gin怎么了?”
对面仿佛随口一问,连头也没抬,却在酝酿着细碎谈话声的环境中十分突出。
“什么怎么?”
基安蒂向来不关注琴酒的私生活,如同下班就与领导绝缘的打工人,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兰也奇怪她为何突然这么问。
“你们在冷战?”
“……”
那双眼睛虽没在看她,但微皱的眉毛却像认真的。
冷战……
这个词令兰无所适从。
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她未曾体会过这种别扭的关系,有话直说,不把误会和矛盾留到明天才是她的处事准则。可在外人看来她和琴酒确实像在冷战,毕竟,昨夜到现在他们都没说过一句话。
“嘛……Gin那人就该多给他点脸色瞧瞧。”
这话倒像在煽风点火。
某种程度上,基安蒂是乐见琴酒吃瘪的。太过冷静总是让人不爽,这是她的原话。
“没有,我只是……”
只是无法原谅……
兰没往下说。
水无死的那幕现在想来仍会心痛,像一辈子都不会痊愈的伤口,她不会沉湎于悲伤,不代表能坦然接受,哪怕一分一秒贪恋他的怀抱都会萌生罪恶感。
即便不是水无,即便任何一个陌生人也是一样。
咖啡凉了,也更苦了。
直到深夜闭馆,暖气停止,基安蒂带她走进了寒风之中。
十分钟后,保时捷停在一处废弃工厂前。
之所以说废弃,是因为门前那颗枯树看上去无人打理,有一半甚至埋进开裂的墙里,四周芒草一米高,围得灰色砖瓦房如夜间凶地。
基安蒂把车倒得远远的,隔着一百米眺望周围的情况。对讲机拿在手里,时不时冒出的杂音提示行动组已进入任务状态。
兰还是第一次观摩他们的行动。
白天这群人就像分散觅食的乌鸦,到了夜晚便聚集在一起,通过叫声保持联系。琴酒的比喻总是十分贴切。
在寒风中消磨了一阵,消磨到发动机都结冰,灰蒙蒙的夜色趋于静止,尽头道路缓缓走来一个窈窕身影。
“她来了。”
基安蒂朝对讲机呼了声,片刻,里面回:“一个人?”
“目前看来是。”
“看好了……”
宽广的水泥路暗无星光,连高跟鞋的声音都吞噬了。即便如此,兰还是一眼就认出那身标志性的打扮,与白天碰到的别无二致。
“这大半夜的,她还真敢来啊。”基安蒂一边望风一边说着。
“风险与收益并存……”
扩音器里是琴酒的回音,沉沉的,在萧条的风线里震动着:“而且,她不得不来。”
“好啊,又给人使了什么手段……”基安蒂打着望远镜观望:“话说回来,这次为什么是我在外面,让玛格丽特出来跟我换啊!”
回应她的是一句没有感情的命令:“守好。”
基安蒂“切”了声,尔后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来:“你给我好好待着,别乱跑。”
兰不移反笑:“你看我现在这样,像能乱跑的样子吗?”
“那倒也是。”
事实上,在听了他们的对话,联系昨晚的讨论,她的手心已开始出汗。车载暖风口抵着面部吹,吹得冷汗直流,大脑却是空白的。
此时此刻,她就像双手被缚的囚徒被扔进水里,看着水面一点点没过头顶,连挣扎都不能。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种事到底要上演多少次……
深重的疲惫感填充了四肢,她像个木偶一动不动凝望远处破败的楼房。女人进去有段时间了,里面一点光线也没有,死气沉沉就如这夜幕一般可怖。
基安蒂等得不耐烦,朝对讲机喊了两声,无人回应,又下车点了根烟百无聊赖抽着。
他们不是要谈吗?谈妥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这种想法一闪而过,很快刹住。事到如今还有这种侥幸心理一定是她有问题。
不自觉地,她将外套裹得更紧了些,曲起没有知觉的双腿埋进去,好像这样就不用思考,不用挣扎了。
电台收音机播放着舒缓的旋律,抚平了焦躁,温柔的女声在吟唱:
「今夜的你是否能够安眠,如果不能,请让这首歌走进你的梦里……」
旋律乘风而过,熄灭了烟蒂,基安蒂坐回车里,顺手拨小音量。
“到底好没好啊,怎么这么慢,你们在里面聊人生?”
“快了,外面怎么样?”
“没人没人,这大冬天附近一只苍蝇都冒不出来。”
“那就准备……”
最后一句声音变小了,是琴酒对里面的人说的。
许是太过敏感,又或者那语气已刻进DNA里,兰一瞬间就猜到他要做什么,视线陡然移向布满深黑的工厂。
耳边有个声音在喊:
毛利兰……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要去阻止他!
可另一个声音又说:
你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余力管别人的事?
……没用的,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快点……”
基安蒂还在催促,加剧了她的焦躁,十指连着心脏发麻、发痛。
改变不了的……
什么也改变不了。
现在冲进去,不过是将过去经历的重来一遍罢了。
尽管捂住耳朵,心里的声音仍不死心叩问:毛利兰,这样就可以了吗?
你坚守的正义呢……你的勇气呢……
你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面前什么也不做?这样的冷漠和琴酒有什么区别?
明明是抱着改变他的目的进来的,到头来被改变的却是自己。
这一刻,她发觉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消音器的作用很有限,尤其在这样一个寂静空旷的夜里,当沉闷宛如低音炮的枪声响起,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枯树下,是琴酒走来的身影。
“太慢了……”基安蒂还在抱怨。
“科恩呢?”
伏特加没开另一辆车,跟着玛格利特一起过来了。
“剩下的交给他去处理。”琴酒说着打开了车门。
“哈?还有什么事?”
“你明天就知道了。”
“切,卖什么关子啊……”
兰始终低着头,直到身边人进了驾驶座,风衣之间飘来一股刺鼻的硝烟味。眯眼间,那只手又摸了摸她的下巴:“怎么了?”
琴酒脚踩在发动机上,听着轰鸣声旋转,还未驶出,便听副驾位飘来淡淡没有感情的声音:“你能离我远点么?”
“怎么?”
“我嫌脏。”
此话一出,后面三个人都定住了。
玛格丽特自是敢怒不敢言,基安蒂装作没听到,伏特加还没进来,兀自张着嘴立在寒风中,直到琴酒说了声“伏特加你来开”,立刻反应过来钻进驾驶座。
琴酒则破天荒坐了回后排。
“Gin头一次坐我边上,真是不习惯啊。”基安蒂也会阴阳怪气。
“你多什么话,有你发表意见的权力吗?”
“你当然没意见,你高兴得很。”
“你……”
“安静。”
琴酒发话,两个女人都将头转了过去。
此时车内沉浸在一种诡异氛围里,伏特加和兰坐在前排,琴酒坐在后排两个女人中间,关键这两人还互相看不顺眼,谁也不往中间看。
最后还是伏特加打破沉寂:“你们看今天的新闻了吗?”
“哪个?”
“还问哪个,当然是政坛那位。”
基安蒂:“哦,那个老东西啊。”
玛格丽特:“你还哦?都是你捅的篓子!”
基安蒂:“怎么能怪我?要怪也怪科恩那张嘴吃了哑巴亏。”
玛格丽特:“哼,你少让Gin给你擦屁股我就谢天谢地了。”
面对女人的夹枪带棒,基安蒂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那擦完了吗?”
伏特加忍不住道:“当然,大哥这招一石二鸟厉害得很,明天女明星的新闻爆出来,没人会关心今天的丑闻,周刊杂志拿钱办事,反正也没爆证据,让议员出点钱把新闻撤了,这事就了了。”
基安蒂:“你这只是一石,那二鸟呢?”
伏特加:“都说了明天就知道了。”
基安蒂对他们卖关子的行为十分不爽,兰本无心听,可“周刊杂志”四字映入耳膜,蓦然想起今天看的那则新闻,不解,女明星怎么和议员扯上关系了。
这时玛格丽特看了眼手机。
“Gin,议员说这事解决了挑个时间请你喝酒。”
琴酒似没在听他们说话,一直阖眼沉思,此刻终于有了点反应,伸手朝玛格丽特的方向摸去。
车里无灯,只有仪表盘的亮光在闪烁。尽管看不清,兰仍感觉女人黑暗的身形僵了下,而后琴酒打开了窗。
风一吹,人也醒了。
“那老东西酒品太差,让他自己喝去吧。”
听他这么说,玛格丽特握紧手机:“那我斟酌一下回他吧……”
这时基安蒂发话了:“玛格丽特把那老东西哄得很好嘛,不错啊……”
很难说这话没有调侃的成分,玛格丽特却沉默着没有接,兰因而觉得奇怪。
“大哥!你脱衣服做什么?!”
话音落下,几人才注意到黑暗中琴酒的动作,只见他不急不缓解开金属纽扣,敞开前襟,从两侧将风衣拉开,顺手扔出了窗外。
“脏了,换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