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薄枝慢吞吞地离开金殿,被罚了两个月的月俸,她心疼的很,恰那位领头的崔御史和其他御史路过她身边,似是为了彰显他们身为御史的威严一般从她面前走过,面上容光焕发,眉毛都要翘上天去了。
年纪都多大了,还一天天和她斗,也不怕哪天被气得中风,薄枝无奈摇了摇头。
“薄郎中留步。”她扫了扫袖正欲离开,身后便有人喊她,薄枝步子顿住,转身去看。
不远处二皇子殿下立在金殿门口,目光看着薄枝,朝她走了过去。
薄枝抬眼,萧景逸走到她几步远的距离停住,她疑惑看他,而后松散地行礼:“二皇子殿下寻臣有事?”
萧景逸这段时日闭门不出,与薄枝也并无往来,他眼睛温润看着对方,心中却暗自衡量,这就是她选择的人吗?左右都不会是他罢了。
“薄枝,卿月过得可还好?”萧景逸唇角勾起一抹和煦的笑,问道。
薄枝眼中微惊,他知道郎卿月在她那里。
“二殿下怎会知......”她唇角顿住,目光看他。
萧景逸舒展着眉眼,垂眸似是怀念什么,再看向薄枝时,眼中已经恢复清明,“她的事不难查,我也知晓她不愿进宫,既然离开了郎家,便让她随自己的心意去活吧。”
薄枝一时迷惑,这二皇子明明不舍,却还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心意永远藏在心里,任对方远走高飞,几乎一眼,她便看出了他的心意。
这些郎卿月会不知道吗?
薄枝手指在袖中捻了捻,才开口道:“殿下放心,她过得还好。”
平和的声线出来,她略带了几分尊敬。
萧景逸实在不能理解郎卿月为何会看上薄枝,但他尊重她的选择,即使这个人庸碌无为。
而薄枝不知此刻在萧景逸心中,她已经被判定为庸碌之人,她行礼告辞,转身离开。
“她离开那一日,你届时告知我。”薄枝刚走了几步,身后萧景逸又开了口,她身形顿住,没有转身,只是答了一个“好”。
这几日郎卿月在薄枝宅内时常练习走动,松夏专门给她找了只拐杖支撑,已经可以下自行走动了,时常自己走出屋门去水塘中喂那几只红鲤,悠闲地在自己家一般。
薄枝也不时常在府中,她白日当值后时常在宫里的外城溜达,一连几日下来都没有遇到想见的人。
大师兄难道并不想见到她?
薄枝在此事上一无所获。
太后带来的人都被安排在了外城的东苑,而内城除了皇帝就是妃子,大师兄若要寻她是非常简单,可他已经几日不见人影。薄枝这日等候无果,在宫门下钥前离开回了府。
裴怀瑾带兵离开这几日,薄枝收到了在将军府暗桩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到达了那地附近,准备部署探查。
江容也送来了郎卿月需要的路引,只要等她的腿好了,便可离开,郎家这几日在外的风声也小了不少,多半是寻人无果成了没头苍蝇。
薄枝回到宅中,心情不大好,暮色将晚,松夏去了厨房去拿吃食,薄枝则看着院内花花草草,身子倚着廊柱在愣神。
郎卿月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侧,站起来的她身量与薄枝一般高,身上穿着的是华京城内最有名成衣阁的绣品,海棠红绞丝金纹长裙,头上挽着当下最时兴的盘髻,无论身处何时何地,这位贵女似乎都不苛待自己。
当然,还有一点,她有钱。
她看向薄枝,看着薄枝愣神也不说什么,郎卿月不知晓薄枝为何明明是女子却选择隐藏身份走入男人的朝廷,她身上有太多的秘密,让人即使有意也探寻不了。
这些日子她在薄府生活,宅中甚至没有人烟气,薄枝没有交际人情上的往来,也没有见她出去作乐,只有日复一日的上朝,当值,回府。
至少有一点郎卿月可以肯定,薄枝曾经的家中,也定是富贵荣华的,她的眼界很宽,能够识得珍宝,辨得璞玉。她看得出薄枝身上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可当下她并不在乎。
思虑再三,郎卿月终于转眸,望着薄枝白净无暇的脸道:“三日后,我就离开了。”
薄枝眸子一动,转向身侧的人,看郎卿月,意外她此时的决定,薄枝没有阻止她离开的道理,她看着她的脸一瞬,只是开口道:“决定了?”
郎卿月点头,“决定了。”
薄枝也没有犹豫,答:“好。”
郎卿月挑了挑眉,“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这种时候离开吗?”
薄枝脸上依旧淡定,不怎么意外的模样,嘴中吐着:“好奇啊。”
郎卿月:“......”她这也不是好奇的样子。
可她还是道:“如今我的腿恢复地差不多了,出城路引也有了,该离开了。”
她顿了顿,平静谈道:“曾经我在家中的藏书阁观览天下之闻,看了许多书,了解到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和奇闻乐事,古今文学史上,只有男子游历四方,著书成说,而女子则被束之高阁,只能垂头绣花鸟虫鱼,我生在郎家,他们教养我成为女子典范,规训我的礼仪规矩,让我觉得自己像是民间街头的皮偶,任人观赏,我心寄往山川,虽困囹圄而不弃,薄枝,我已经准备好了。”
郎卿月看着她,唇角笑起,眼眸中有着神采,那是她对离开华京城的欣喜。
薄枝亦回眸看她,此时此刻,她们两个女子似是达成了某种共识,这一眸,让她们成为此生的挚友。
“即使在外人心险恶,你也不会放弃的是吗?”薄枝经历过这些,特给她提醒道。
郎卿月笑地更开怀了,“你可不能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子,若论起来,你还不如我呢。”
既如此,薄枝也没有拦人的道理。
松夏端了晚膳来,见她们二人在廊下谈话,出声提醒道:“主子,郎姑娘,用膳了。”
薄枝回头应和一声:“知道了,来啦。”
夜间,郎卿月找薄枝习易容术,想换个身份离开,薄枝并未拒绝,答应教她。
这三日里,经薄枝打听,郎家没有出现什么动静,只是郎家主入了一趟宫,便没有下文,郎卿月听此稍稍安心,想必父亲是对她这个女儿已经失望了。
他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更是一位忠诚于二皇子的朝官,郎家的命运与她,孰轻孰重,她分得清,也正因为此,她才知道父亲不会容忍她的任性,但她还是要离开。
而薄枝也始终没有见到大师兄孟锦一面。
倒是二皇子,薄枝将离开的时日传信给他,她知道二皇子不会阻拦的。
郎卿月渐渐掌握的易容的技巧,能够遮住自身的性征,这一点已经足够。
出发前一日,皇宫内太后专居的寿和宫内,白衣锦袍的男子缓缓步入殿内,步伐从容地走近而后行礼,“拜见太后。”
郎太后抬眼看向来人,这是她一位故人的弟子,此次受师命下山来护她周全,眼下她便有事需要他去做。
“郎家有一位姑娘走失了,你去将人带回来吧。”太后扶额,朝下面吩咐道,“记得不要惊动旁人。”
孟锦眼神微动,太后手中有着皇帝都没有的消息网,她如此说便是知晓人在哪里,他回道:“是,太后。”
殿内孟锦离开后,郎太后扶了扶额,她不可能让郎家的女儿离开,郎家的女儿,势必是未来的中洲皇后。
殿外,男人离开后去寻太后的近侍,从那里拿到了纸条,打开来看,上面写着——礼部郎中薄枝宅中。
孟锦看着上面的字,唇角弯起,看来他马上就要见到小师妹了。
第三日,是夜。
薄枝已经提前打点了守城的护卫,白日里郎卿月出城还是有风险,所以选在夜间离开,她已经备好马匹在城外一里的亭边,只要郎卿月出去了,便可天高海阔。
子时,她们二人离开薄府,躲过了巡城侍卫,来到了城门附近的空荡大街,继续朝前走。
月下人影越发清晰,出城近在咫尺,薄枝拍了拍郎卿月的肩头,问道:“你还会回华京吗?”
郎卿月仰头,看着黑夜中的圆月,“会的吧,不过那可能是很久之后了。”
薄枝眼神微飘,而后定眸在远处城门上人影的一点,看来有人要等许久了。
“好,回来记得请我喝酒。”薄枝道。
郎卿月步子顿住,看她,“难道不应当是你请我喝吗?”
薄枝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到时可能没钱呢,嘴硬道:“我请就我请。”
郎卿月一笑,“薄枝,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会记得你这个朋友的。”
薄枝未曾遇过郎卿月这样的人,但她与她十分合得来,她不介意有这么一位朋友。
“好。”
华京城城门上,萧景逸看着那两人朝这里走来,今夜,便当是他送郎卿月的最后一程了。
薄枝与郎卿月距城门还有些距离,只要穿过这条大街,尽头便可出城,因为距离守卫也近,所以巡城的侍卫不会过来。
二人走着,薄枝突觉身后危险的气息袭来,下意识地,她将郎卿月往前一推,自己转身的瞬间将软剑从腰间“唰”地抽出,迎面接下了这凌风一击。
短兵相接,刀刃在黑夜中闪着寒芒,刀剑横在她的胸前,持力相抗。
刀刃闪光的瞬间,薄枝看到了腾空向下劈砍来人的脸——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