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檐没有立刻回答问题。
一场情事之后的慵懒平静地拢上来,宿檐半闭上眼,就着歪头的姿势,靠在安南肩膀上。
“你想吗?”
他声音还是那样嘶哑,不同的是,这次削减了不少湿冷气,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疲惫。
安南眼皮一跳,如果要说宿檐什么时候最虚弱,现在无疑就是最佳时机。
他的手往里捅得更深了些,身上的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失却了痛觉。
血肉在指腹滚动的感觉很异样,滚烫的灼烧感几乎要把他的手掌捅破,安南下意识回缩手指,果真看到手上尽是被腐蚀之后的破烂模样。
但他不感觉疼。
只觉得恶心。
安南一把推开宿檐,跌跌撞撞跑进了浴室。
冷水迎头浇下,地板缝隙里流动着漫长的血水线,仿佛根本冲不尽一般,颜色久久没有变淡。
淋了一阵,安南低头盯着自己仍然血肉模糊的双手,把水温调到了最热。
热水滚烫飞溅,水柱专心冲洗着手掌,雾气迅速升腾起来,嗞啦嗞啦的刺耳声就像是从伤口间穿透过。
在高温下安南什么看不清,只是一味低着头搓洗自己的十根手指,疼痛感在这时才渐渐反馈出来,他能清晰感受到手指的皮肤破裂,热水灌进去的翻涌,但越是疼,他就越是平静。
等他洗到再也看不到一分红色,安南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忽略掉浴室门口的歪脖子怪物,走到床边把衣服穿上了。
“不想动手了?”
宿檐脾气很好,被无视了也不生气,依旧笑盈盈地凑上去,“又想走?”
安南套裤子的动作一顿,回头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还想再来一发吗?”
要不是刚见识过反派的娇俏,宿檐都要被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骗过去了。
他垂下眼扫视过安南的大长腿,上面还有很明显的青紫印记和一些不算致命的小伤,看上去可比做之前的色/情多了。
宿檐抬眸望着他露齿一笑,“邀请我?”
安南捏着裤子的手一紧,心跳也跟着停了半秒。但他面上不显,只是垂下了眼。
“你说了算。”
嘴上说着乖巧的话,神情明显又不是那么回事,也许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冷漠面具根本罩不住他眼底下疯狂酝酿的恨意。
他恨我。
宿檐有些得意地笑起来,反派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来得快来得猛,如果再激烈一些,方才他就应该被扭断脖子了。
想到这,宿檐扶了扶因为豁口大洞无法保持平衡的脑袋,又往安南那边走了两步。
“好呀。”
宿檐的笑容再捕捉到安南身体僵硬时放到最大,嘴角几乎快要咧到耳根,森森白齿在月色下反出寒光。
“我们去外面,怎么样?”
安南没有搭话。
那双冷漠的眸子就这样半垂着,目光似乎落在了宿檐的肩膀上。
“随你。”
还是相似的回答。
还是同样的麻木。
宿檐陡然失去了兴致,轻哼一声,弯腰捏住了安南的手腕。
“怎么这么不小心?”
循着他的目光,安南也看向了自己的手。
与他之前看到的不同,没有溃烂的手背,没有飞起来的肉块,也没有任何腐蚀的痕迹,只有被他用力洗手留下的搓伤和被热水烫出的水泡。
幻觉吗?
这样想着,安南抽回手,继续完成穿裤子的动作。
见安南拒绝他的好意,宿檐唇角翘起,改用手托着脑袋,歪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是要带我买衣服吗?”
整理完自己的穿着,安南回过头平静地看着宿檐,“还去吗?”
宿檐盯了他的眼睛两秒,扬起笑来,“当然买呀。”
宿檐向来说话算话,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安南去买西装,至于为什么一觉起来房间的血迹和宿檐的伤全都消失不见一事,谁也没提。
宿檐是跟个完人一样了,安南却还是一点好转没有,特别是手上的伤,本以为不严重,结果过了一晚上反倒更疼更吓人。
他整双手红得仿佛煮熟了般,搓破的地方还在渗血,水泡破裂后的皮肉均有不同程度的溃烂,虽然是小范围,但也不正常。
虽然两人对为什么会这样都心知肚明,宿檐却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惊呼,“怎么变严重了,要不要去医院呀?”
安南把手揣进兜里,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反派现在对这种程度的疼痛已经能够完全没反应,是个很好的开始。
“你很有天赋。”
咧着嘴说了这么一句突兀的话之后,不顾安南投过来的困惑眼神,宿檐雀跃地跳到了店铺里。
因为定制西装的等待时间太长,又需要提前预约,他决定先带安南随便买几套。
在这个过程中,安南机械得跟个木头人一样,既不看,也不发表意见,宿檐给他什么他就试穿什么。
“你知道她们为什么一直看我们吗?”
付完钱,宿檐走在安南后面,理了一下他的衣服外摆。
安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校服,又看了眼宿檐的正经穿搭。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以后在外面就别穿校服了。”宿檐又带着他买了些男装,“不知道的以为我们是什么特殊关系呢。”
安南眉头微皱,本来就是特殊关系。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坦然地接受了宿檐今天给他买的所有东西。
“跟你哥见完之后给我打电话。”
从商场出来,宿檐跟安南分道扬镳,“记得把下午和晚上的兼职辞了。”
“我需要这些工作。”
宿檐笑容艳艳,“你很快就不需要了。”
估计是想起来昨天宿檐在隔间跟他说的那些话,安南不说话了。
不同于昨天的激烈不满,他今天什么也没多说,沉默许久之后只平静地应了声“我知道了”。
尽管这个答复并不令人意外,宿檐仍然表现得很惊喜,“想通了就好,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安南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把嘲讽的话压了回去。
送走人以后,宿檐按剧情指引找到了那家他要推荐的会所,这里的老板跟宿檐父母相熟,宿檐一报名字就给他迎到了贵宾接待室。
一路上宿檐看到了很多蒙面的男男女女,尽管看不清面容,但依据打扮也能判断出都是这里的员工。
给他带路的人先把宿檐引到了不远处的面具柜,让他也选一个戴上。
“如果没有您喜欢的,可以告诉我们您的要求,保证您下一次再来一定满意。”
工作人员礼貌笑道:“当然了,您也可以自带。”
宿檐随手拿了一个素净的黑色面具蒙上,“我知道了,走吧。”
这家会所的规矩就是无论何人都必须蒙面,如果要取面具,那也只能在一些特殊情况下。
贵宾室只有老板一个人,他也一样戴着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含着标准的微笑。
“小檐是吧?来,坐。”
宿檐在门口的时候就表过来意,老板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小檐,我们这里的上班内容你是了解的,你确定你的那个朋友要来吗?你们不是都还在上学吗?”
宿檐报以同样的笑,“他缺钱。”
缺钱的孩子多了去了,老板见过不少想要入这行的小孩,但这份工作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他们有严格的考核和培训机制。
“缺钱的话我可以给他安排后台的工作。”老板道。
“不用,就干这个。”宿檐听出了老板的言外之意,“我保证你看到他之后绝对会满意。”
这话老板没有放在心上,他见过的俊男美女太多了,并不指望一个在读书的小孩能给他什么惊艳。
“晚点带他来吧。”老板没有落面子,点头同意了,“我先面,面完可以的话今晚就可以开始培训。”
说到这里,这件事就算是妥了,不过临走前宿檐还有一个问题。
“培训的过程我能不能参与?”
与此同时,安南也找到了安年的居所,打了一路的腹稿都在看到安年之后被抛掷脑后,他知道自己躲不过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最好的选择还是坦白从宽。
两兄弟久了没见,安年第一句话就是感叹小孩又长高了些。
“你的十八岁生日我不在,”安年道,“过两天我们找个时间补过吧。”
见哥哥一副无事发生的表情,安年心中更是没底,脸色白得如粉刷,“哥,再给我点时间。”
安年笑得很温和,声音也是平素的关怀语调,“行啊,考完之后怎么样,到时候一起庆祝。”
安南听出了这话的双关,垂着眼继续道:“到时候我会全部告诉你,但是现在,不行。”
他很清楚宿檐的家底,如果真的让哥哥去硬刚,那么这些年哥哥打拼的事业全都要泡汤。
安年很了解安南,一眼就能看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他长叹了一口气,“小南,你这样更是让哥哥不省心。”
喜欢什么事都瞒着扛着,可不算什么好习惯。
“你相信我,哥,”安南抬起头,眸光轻微闪动,“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会跟你说的,就跟上次一样。”
提到上次,安年当时仍然是处于对一切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安南开放了查资料的权限,到目前为止他也不知道自家弟弟到底在做什么。
当然了,他要想调查这些事情其实并不难,只是出于尊重和理解,他选择了把自己蒙在鼓里。
“我不干涉你。”安年再次叹了口气,“但是三个月之后,我要得到答案。”
安南闷声“嗯”了一声,这场对话就这样并不算太愉快地结束了。
两人一起吃过午饭之后,安年推迟了会议时间,亲自送安南回了学校,打算跟着安南一起进学校看看。
“这个学校是四人间?”走进宿舍楼,安年边走边打量,“那还挺好的,上一个学校的六人间看着都挤。”
“你跟新室友相处得怎么样?”
“……”
安年回过头,见弟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一句话也不搭理,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又在想什么呢?”
安年恍然回神,讷道:“还行。”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宿舍门口,因为不确定宿檐在不在,安南装作没找到钥匙敲了敲门。
“吱呀——”
老旧的木门滑动出牙酸的声响,安南刚敲了一下,就发现门根本没关紧,直接就开了。
宿舍里一片昏暗,打开灯后也没看到人影,想必宿檐是真的不在。
“双人间啊,那更爽了。”安南扫视了一圈,“你这个室友,性格应该不好处吧?”
安南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宿檐的床,不知道安年是怎么通过床单被套看出一个人的性格。
“还是挺随和的。”安南挑了个折中的评价,“不算难处。”
安年似乎并不赞同这个答案,淡淡地摇了摇头,目光又转向宿檐的桌子,“宿舍里一点学习用品都不放,不是学习特别好就是特别差。”
“年级前五。”
“这么厉害?”安年眼神有了微小的变化,“小南,你跟他最好还是少接触。”
“嗯?”
本以为哥哥听到成绩会鼓励他朝宿檐学习,没想到竟然是让他远离宿檐,疑问不自觉脱口而出,“为什么?”
安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表情有些严肃,“你信哥的就照做。”
不得不说,在识人这方面,安年确实是天赋异禀。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突然又扭出了难听的声响。
“啊……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