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两副面孔的疯子说的话,值得信任吗?如果无名足够理智的话,就应该立刻拒绝他。可他好像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理智。
当然,他不是不知道这个承诺一旦给出去,他可能面临的是什么。但祁渊谟的话太有欺骗性了,甚至让他谨慎的大脑失去了判断,觉得这一次对方没有说假话。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祁渊谟才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
但这次无名纠结的情绪写在了脸上。
祁渊谟顿了顿,克制住了异于常人的九成新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解决不了问题就直接解决人的念头,很讲道理地和他对视道,“我记得,我好像从来没骗过你吧?”
他的目光过于认真,无名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想下去。初遇时,荣元就告诉了他真名,只不过是他没有相信,也没记在心上。荣元答应他不会在谷里乱跑,他的确没有食言,只不过是还没进入南岐谷就和人打了起来而已。
就连真面目,他也没有在自己面前掩盖。无名知道,他要是演戏的话,自己大概率是看不出来的。
于是,无名再一次被忽悠得妥协了。残余的理智让他保留了最后一分底线,“如果是对主上不利的事,我不会做。”
“那你更不用担心了。严格意义上讲,反而是对他有利的事。”祁渊谟眨了眨眼,“我怎么会害他?毕竟,他和我可是知己,就像我和你一样。”
一样都是单方面的、虚假的关系,以救命之恩的名义捆绑。
在快要遇到歃血谷设置的机关前,祁渊谟伸手拦住了无名,“就送到这里吧。”再送就不礼貌了。无论是无名不小心碰到机关,还是被他记住路线,都不太好。
无名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却在走了一会儿后突然停了下来。
直觉使然,他回过头,发现荣元竟然换了个方向离开了。虽然他不知道歃血谷具体在哪里,但大致方向荣元在两人刚出南岐谷时就给他指了指。如果荣元没有骗他的话,他现在就不是在回家。
那荣元这是要去哪里?
他蹙眉沉思,脚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抬起来跟了上去。
无名没有靠得很近,主观上是怕被荣元发觉,客观上却是因为荣元轻功了得,眨眼就窜出去老远,他紧赶慢赶才好不容易保持了现在这样的距离。
跟了一段时间后,他突然意识到了问题,荣元的行动轨迹十分凌乱,就像是在故意溜他一样。
无名被这个想法吓得一激灵。就在他犹豫是否要继续跟踪荣元时,荣元忽地停了下来。
果然是发现他了吗?无名呼吸一滞。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诸多难以抉择的问题,譬如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来不及又该如何面对荣元。他心跳如鼓,却见荣元根本没往他这边来,而是突然往杂草丛生的乱石堆里走了几步,从里面拽出一个人来。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个人,哪怕化作灰无名都认得。那人正是曾把主上走火入魔的消息传出去还从无名手里逃脱的叛徒,也是造成他肩上伤口、害他中毒的罪魁祸首。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抱着疑惑和不解,无名屏住气息,小心地朝他们靠近了些。
“你是谁?想干什么?”叛徒从无名手里逃脱时也受了不小的伤,逃往北漓谷的路上实在没了力气,这才躲在了这处偏僻的地方。谁知竟然还能被人碰上。
“我叫荣元。”荣元很诚实地回道,“路过。”就是有点迷路了。
他回答时透着一股子质朴的气息,带着一丝天真,身上反倒少了几分江湖人的味道。至少和男人平时接触的江湖人都不一样。
男人翻了个白眼,“你有病啊!我又不认识你!你路过就路过,突然把我拽出来干什么?我跟你有仇吗?”
荣元摇摇头。
“那还不赶紧放开我!”他快要被拽得喘不过气来,伸手扯着荣元的衣领试图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了。他身上的伤还很巧地被荣元按着,疼得要命。
“我还以为你死了。”荣元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松开了拽着男人的手。他手上残留着从男人身上掸下来的带着特殊气味的草药粉末,虽然山洞附近的动物不喜欢,味道却能留得很久、很远。足以让祁渊谟在他和无名打斗时撒到他身上,现在还能顺着气味找到他。
原本这么做只是为了获得更多剧情线索而广撒网,等他接触完无名再去接触这人,谁料无名太争气了,让他成功得到了重要剧情。好在,如今还是用上了这东西,不算白费力气。
风一吹,祁渊谟手上最后一点草药粉末悄然散去。
身体骤然被松开,没反应过来的男人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祁渊谟站在原地,没受什么影响,唯独衣领在这过程中被男人下意识抓紧而撕扯了开来。
一只银色的口哨从里面掉落。
落在草里的声音不大。男人看着眼前熟悉的银色口哨,瞳孔骤缩。
“你没事吧?”荣元连忙伸手准备扶起他。
男人迅速挡住荣元的手捡起口哨,“差点被你骗了。原来是无名的人,怎么?无名被我的毒镖伤到,就派了你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来抓我?”
说完,他立刻吹响口哨。特殊的声频很快传遍山林。
祁渊谟在被他拦住时就收回了手。显然,这只口哨需要用特殊的方法才能吹响,而此人正好会用。
这么说,昨晚驱使野犬追杀小狗的人,不一定是无名,也可能是他,一个今日才被发现的南岐谷叛徒。
男人使劲地吹着口哨,直到几乎气竭才停下来。见祁渊谟无动于衷的模样,他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
“无名把口哨给了你,竟然连它的用处和吹的法子都没告诉你吗?”
“什么用处?”祁渊谟虚心求教。
“当然是……”男人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傻吗?会告诉你?”
祁渊谟往后退了一步。
“啧,现在才跑,晚了。”他冷笑一声,这人太蠢了,连他在拖延时间都没看出来。此时,林中早已传出响动,一条条目露凶光的野犬在他话说完的那一刻纷纷跳了出来。至少有几十条。
“你要如何?”祁渊谟没有亲眼见过如何用口哨驱使野犬,心里生出了几分好奇。
“当然是请你帮它们加加餐了。”底气十足的男人故意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是在想他够不够野犬们塞牙缝。
祁渊谟盘腿坐下,看得暗中的无名不由地替他捏了一把汗。早在叛徒拿起哨子时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但后面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根本没办法阻止。
这些野犬只认哨声,没有哨子就唤不动它们。再加上无名身上的伤没有治好,他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荣元轻功了得,如果他够聪明的话就应该现在就跑。可谁知荣元竟如此松懈,就算他再厉害,也不可能挡得住这么多野犬。野犬和人不一样,它们是为了填饱肚子活下去,更懂得合作,更凶残,也更难缠。
若是无名亲眼见过荣元在南岐谷外一夫当关的那一幕,或许会改主意。但此刻的他只剩下满心的担忧。
面对男人的恐吓,实在演不出来害怕,祁渊谟抿嘴意思了一下,“在杀我前,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男人正被他突然坐下的动作吓了一跳,听到这话,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第一个问题,药谷在哪?”他一脸严肃,即使正在被一群野犬环绕垂涎着。
男人捧腹大笑:“你是被吓傻了吗?你都要死了,知道这个有用吗?等下你连骨头都不剩,药谷的人再妙手回春,也救不了你。”
“第二个问题,你如此笃定被它们袭击就一定连骨头也不剩,那今日的事就不是你第一次这么做,对吧?”没有得到答案,祁渊谟也不恼,顺着他的话换了个问题继续问道。
“是又如何?废话少说,今日你必死无疑。”男人起身远离了他,免得他的血溅自己身上。他自然不是第一次驱使野犬,但这话没必要和一个将死之人多说。
“第三个问题,既然你对它们这么熟悉,昨日就没发现,少了三只吗?”祁渊谟笑了笑,袖中滑出一把刀,被他握在手里。
男人皱起眉:“昨日……”说来也奇怪,明明昨夜的事不该被发现的,要不是突然和晚上还莫名出现在迷障林的南宫虞撞上,他也不至于这么早就暴露身份。
他身份暴露,被南宫虞派人追杀,好不容易借着夜里的迷障在林中躲躲藏藏,一直熬到天亮,哪里还顾得上那几只被他驱使的野犬。今早,他本以为逃过一劫,谁知刚逃出迷障林,就被无名发现了踪迹。
可怜的叛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倒霉的开始正是面前这人轻轻扇动蝴蝶翅膀导致的。昨日,南宫虞被他拒绝后挫败不已,本该立即打道回府的他愣是在林子里待了半天,长吁短叹,细想失败的原因。然后,鬼鬼祟祟的男人就这么被他撞了个正着。
男人不知祁渊谟为什么要提起昨日的事,他没时间细想。为了避免出现意外,他连忙再次吹响了口哨。
被哨声刺激到的野犬兴奋地做出狩猎的姿态,露出锋利的犬牙,逐渐靠近祁渊谟。离他最近的一只恶犬口水不断滴落,转眼就要咬上他的胳膊。
他袖中的刀瞬间扎穿它的脖子。
一声哀鸣后,尸体哗然倒地。同伴的死亡带着警告和威慑的意味,令野犬们止住了脚步。从它最后一声的痛苦嚎叫中,它们嗅到了熟悉的信号,与昨晚的声音如出一辙。
动物的直觉让它们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猎物,而是轻易就能收割性命的死神。
“你们停下来做什么?一起上啊!”男人见它们犹豫不前,面容扭曲地大喊了一声。这些野犬,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
祁渊谟站起身,向男人靠近。没有野犬敢阻拦他。
情况不对,男人当即准备丢出迷药逃走,身后被却什么死死按住。
一口利齿突然刺进他的脖子。他根本来不及避闪,紧接着迎来的是如疾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他快要被打死了。
“是谁?”他被打得睁不开眼,只能口齿不清地吐出疑问。
“小狗?停下。”眼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荣阳还要继续咬人,祁渊谟制止了他,“脏,不知道吗?”
“小狗”呜咽一声,丢下了手里的男人,奔向祁渊谟。
“下次不要乱跑了。”祁渊谟摸了摸他的头。
刚从药谷逃出来的荣阳什么也没解释,乖乖地点了点头。
余光里,他恶狠狠地盯着远处满脸惊讶的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