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活像野兽，令人毛骨悚然。

无名着实被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这张熟悉的人脸。甚至，对方不仅一眼就看见了他，而且看过来时眼中盛满了警告，还有熟悉的杀意。

风声呼啸，一枚银色疑似暗器的东西突然朝他袭来。吸取了上回的教训，他连续向后退开几步，飞块地躲到树后。那枚暗器却像长了眼睛似的，正好擦过他的侧脸，扎进了离他仅有两指宽的树干上。

定睛一看，那并非什么暗器，而是荣元不知何时从叛徒手里拿回来的口哨。

这么说，荣元其实早就发现他了，先前果然是在故意溜他吗？不知道为什么，证实这事后他反而踏实了不少。他大概也有点变态了。

心中五味杂陈的无名重新向那边望去，野犬仍未离去，荣阳的出现在它们眼里无异于陌生同类想和它们抢地盘夺食。它们忌惮那个人类，却不甘被一个陌生同类驱逐，那意味着它们的族群今后将无法踏足此地。

它们小心地观察着他们，藏起獠牙，准备伺机而动。

荣阳想也不想就挡在祁渊谟面前。这一次，腿上没有任何束缚，他不会像上次那样输得那么惨。更重要的是，有了主人的“小狗”完全不怕这些野犬。他已经准备好，一旦它们上前，他就把它们全部咬死。

祁渊谟倒没什么动作，像是在等着什么。

情况危急，无名认命地吹响了好不容易从树干上拔下来的哨子。万幸，哨子材质够坚固，还能用。

听到急促的哨声，加之荣阳不要命的模样，野犬们最终不情不愿地离开。差一点就要扑上去和它们决一死战的荣阳却无师自通地露出了一副无辜可怜的姿态，完全看不出半点刚才的凶残。

就像是在告诉主人，他很听话，并没有乱咬什么。

荣元没有生气，仍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一次比以往都要认真。因为，保护主人的“小狗”都是乖狗。阿阳以前也是这样，会永远守护荣元。

在如此和谐的气氛中，无名尴尬地走了出去。

“好巧啊，无名。”祁渊谟分出些注意力，向他招了招手。

无名看到他嘴角扬起的笑容，就知道他恶趣味又犯了。

“是很巧。”无名硬着头皮演下去。现在他才发现，装傻是件多么难的事情。

他看向地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男人，欲言又止：“这人……”

“没死，只是被打晕了。”祁渊谟抬起手，“需要我帮你叫醒他吗？”

“不用。”无名赶紧动手把这人绑了起来，生怕荣元动动手指就把这人给弄死了，绑完人后破罐子破摔道，“我这就把他带回去。”这人的身份想必荣元是知道的，不用他多解释。

“好吧。”祁渊谟颇为惋惜地收回手，好心提醒道，“那你最好还是快点，他好像快死了。”

无名不明所以地低头一看，发现叛徒已经醒过来了，他看见自己，眼里闪过一丝决绝，身上发烫，竟是打算当场用内力自爆。

还好有荣元不经意的提醒，无名及时点了叛徒的穴位，封住了他的经脉。顺便卸了他的下巴 ，免得他同归于尽不成就咬舌自尽。

他这一系列熟练但略显残忍的操作做下来，荣元已经带着荣阳离他远远的，像是怕他教坏自家小狗一样。

看了眼叛徒那一身的伤和地上被一击毙命的野犬尸体，无名沉默了。没见过这样扭曲事实的。

好吧，他看见荣阳的第一眼确实有过立刻把他带回去的念头。现在，这个念头被他识相地打消了。至少荣元这关，他过不去。

无名叹了口气，眼看着时间不早了，便扛起无法动弹的叛徒，正准备走。谁知远远地就看见歃血谷的两人刚好寻了过来。无名并不认识他们，但看荣元自动切换成天真无邪的模式，就大致猜到他们是谁了。

“少主，你怎么会在……”两人从药谷出来找荣阳，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荣元。他们在谷外精心设置的机关竟这般没用吗？两人摸不着头脑地想着。

“叔，你们也是来帮我找小狗的吗？”荣元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小狗身上，说着伸头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外公呢，他去哪了？”

话题转移得十分成功。两人顿时语塞，他们临走前虽没有刻意隐瞒，但也没有过多解释此行是去给谷主求医的。少主定是以为他们不过是像往常一样给人送东西去了。少主更不知道是他们带走了荣阳。

说起来，他们也是在路上才知道，谷主之所以偷偷带走这小子，一来是为了隔开他和少主，据说是怕少主欺负他，这点他们不敢苟同。二来是想着最好能帮他找到家在哪，送他回去。三来，也有碰运气的成分在，若是药谷愿意帮荣阳检查一下身体状况，就更好了。

幸运的是，药谷的人今日恰好心情不错，不仅答应给谷主看病，还主动提出治疗荣阳的嗓子和身上的伤。奈何荣阳半点都不配合，打伤数个医师后就跑了。他的举动足以得罪整个药谷。

他们下意识看向轻而易举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跑出来的荣阳，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把他带回去。

他们总不能直接说是来把荣阳带回去向药谷的人赔罪，免得影响给谷主看病吧？没看见少主已经被这小子蛊惑到这样依赖他了吗？不想让少主伤心的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这位是？”他们忽地看到了角落里被大片的树挡住身影的无名，他看起来正要离开。

刚在荣元泛着困意的眼神暗示下，心领神会地处理完野犬尸体的无名身体一僵，反应过来，他又不是荣元的手下，干嘛这么听他的话？

正当无名替自己感到悲哀和懊恼之际，祁渊谟先发制人帮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是我的结拜小弟。”荣元开心地炫耀道，“我还有一个结拜大哥。”

无名暗自磨了磨牙，听懂了荣元话里的意思。某种意义上荣元说的也没错。但从离开南岐谷时主上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并不想在歃血谷的人面前暴露身份。

为了主上，他无法反驳。只能认下了小弟的身份。

少主平日也经常语出惊人，他们并没有太把他的话当真，只信了一些。不过这人倒是比荣阳那小子看起来正常多了，估计是少主偷偷交的朋友。两位叔伯点点头，客套起来，“我家少主性子单纯，今日跑出来，多亏了少侠路上照顾。真不知要如何感谢少侠。”

“那有什么？下次我请他们来家里玩。”荣元骄矜地抬起下巴。

两位叔伯做不了主，却也不好驳了少主面子，便应和了几句。

虽然他们只是应和，但等下回他把南宫虞带回歃血谷时便不会那么突兀。祁渊谟补救了点剧情，满意地看了眼无名，然后发起了呆。

“两位可是刚从药谷出来？”无名见他们无意中看向被自己藏起来的叛徒和野犬尸体所在的方向，咳嗽了一声，察觉到某人的目光，一脸正色地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

“两位身上没伤，却药味浓重，这附近也只有药谷有这样的味道。”无名冷静地解释道。

他说着露出凑巧的神情，“我方才受了伤，也打算去药谷，不知可否请二位与我同行？”

“这……”

“那我也要去。”祁渊谟睁开犯懒的眼睛，一副很讲义气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分明是他指使无名提起的这个话题。

荣阳一心一意地扶着祁渊谟，闻言定定地看向两人，态度很明确，如果主人去的话，他也跟着去。

困扰他们的麻烦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吗？见状，两人立刻改口道：“少侠，我们快出发吧。”

他们心里着急，便走得很快。无名不动声色地落在最后，给南岐谷的人留下了信号，让他们赶紧把他绑在这里的叛徒带回去。

做完这些，他很快跟上了前面的荣元。荣元此时被荣阳背在背上，虽没有完全睡着，但目光明显有些呆滞。

荣阳稳稳地向前走着，见无名靠过来，抬眼看了看他。神情冷漠，仿佛在忌惮他会抢走主人一样。

无名犹豫半晌，最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其实挺不明白的。荣阳不愿回去他能理解。但他看上去分明已经恢复了神志，却为何还要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样的角色里？

今日意外看到荣阳，他不由想起了很多事。荣阳过去没有名字，他是前任谷主培养的药人之一，也是前前任谷主的私生子之一。像他这样的药人有很多，像他这样的私生子也有很多，就算死了也没人会记得。随着前任谷主的死亡，这些人大多销声匿迹。

只有他，尽管过去曾被丢到野兽堆里，身上曾被试了一种又一种药，被反复折磨，却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

但也正是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荣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陷入狂躁期，变得嗜血成性，说不出话，和野兽没什么区别。咬不到别人，他就吃自己的血。

前任谷主还活着的时候很喜欢把他关到很小的笼子里，看着他不断啃食自己，变成一副血肉模糊的惨样，以此取乐。只不过他大概没想到，他会死在这种人手里。

包括无名在内的所有人也都没想到，荣阳靠着啃食自己，竟硬生生在狂躁期保持了一丝清明，他一次又一次缩在笼子里被当成乐子，却也一次又一次稳定了那丝清明，终于，在一次狂躁期，他找到机会杀死了前任谷主。

无名对此不知该说什么。

但无名忠于南宫虞，从这个立场出发，荣阳这样的人蛰伏多年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一口扎穿上位者的脖子，危险至极。若是把他带回去，无论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份还是不可控的性格，他大概是活不了多久的。

虽然不知道他和荣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无名觉得，他这副顺从的模样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可如果是真的呢？无名抬眼看去，突然不是很确定地想着。

他的目光落在已经睡着的荣元身上。如果是真的，或许是因为他遇到的是荣元，一个很特别的人。

特别到无名不敢再深想下去。他想，他还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和荣阳聊聊吧。

几人相顾无言，都专心致志地赶着路，很快就来到了让祁渊谟抱有几分好奇的药谷。只是此时他暂时没办法亲自看到了。

……

林大睁开闭了很久的眼睛，浑身酸痛。此时，他仍在如意赌坊原先那个房间里。房间里只有他一人。

身上的欠条时刻提醒着祁渊谟，还钱的重担再次压在了他头上。

他起身，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