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抽搐与昏厥,导致沈令仪足足昏睡了好几个时辰,醒来后脑袋里还残存着微弱的刺痛感。
薛长沅惶恐不安的神色,深深镌刻在她心底,沈令仪捂着额头歉疚叹气。
陆鸿晏正在同屋书桌前处理公文,隔着屏风察觉出床榻纱帐有些动静,旋即起身朝沈令仪走来。
沈令仪冷冽的眼神锁定在他身上,苍白干裂的唇瓣翕动:“我的身体为何会有如此异常?”
“你这般问询,不正是笃定我动过手脚吗?”
陆鸿晏面容浅淡的担忧之色,立时被似笑非笑所取代:“既然有所惧怕,那便更要按时服药。”
“无耻至极。”
沈令仪抬起手臂牢牢地扯住他的胳膊:“倘若我不顺从又会如何?”
陆鸿晏敛去虚假的笑意,脸色逐渐阴沉。
他答非所问的使力掰开她的手指:“这话说得不大好听,往后别再说了。”
威胁似的话语却惹人发笑,沈令仪不由情绪跌宕起伏着,盯着毫无知觉的腿脚出怔。
然而就在此刻灵光乍现,她旋即恍然大悟般瞪大双眸,食指直指向他的眼眸。
“陆鸿晏,原来你藏得真够深的。”
那场忽如其来的疼痛仿佛疏通了思维的堵塞,过去种种端倪被联系整合,千丝万缕的细节帮助着她抽丝剥茧。
沈令仪的神色坚定不移,同陆鸿晏毫无惧怕的对视。
“天底下岂会有诸多巧合之事?你想要如何药效的毒药,那药便会轻而易举地出现?”
“燕执衷一介文臣,何以精通药理?更不论他逝世已久,即使留下药物也不能完全吻合需求。”
陆鸿晏不语,盯着她的眸光更深沉。
“来往幕僚里并无医学世家,宸王府药材的采购却从未间断,甚至运来的新药材从不入库房囤积。”
沈令仪食指缓缓上移,尖锐漂亮的长指甲距离陆鸿晏的眼球仅仅一寸:“世人不知三殿下不仅精通易容,更是擅长制药,炼制毒药更是精妙绝伦。”
陆鸿晏略微挑眉后便淡然处之,挺拔的身躯并未有后撤的怯意,哪怕指甲稍有不慎,沈令仪便能够戳瞎他的眼睛。
“还有何发现?不若继续说说?”
沈令仪轻微晃动着食指,又在他眼眸的倒映里停顿住:“你猜母妃是否知晓此事?而皇帝又是否知晓他的儿子如此出息?”
“此番说辞威胁不了我。”
陆鸿晏抬手握住她的手指,温柔地将其缓缓移开:“在你告密之前,我自有千千万万种办法让你无法开口。”
意料之内的淡然,沈令仪依旧不满地皱眉:“我只是想告诫你,就算你真的想置我于死地,我也留有足够的后手与你同归于尽。”
幸而她的色厉内荏,陆鸿晏并未有心看穿。
他款款落座在她身畔,伸手想要抚平她的眉心:“你凶巴巴的模样,实在是不好看。”
“陆鸿晏!”
沈令仪忍无可忍地拍开他的手,他不以为意的淡然让她愈发怒火中烧,宛若拼尽全力砸在棉花里一样无力。
跌宕起伏的心情让她呼吸愈发粗重,长期清冷无波的压抑后,愤怒与愁绪如冲破堤坝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你究竟想要如何?你究竟还要把我逼到何种地步?”
沈令仪歇斯底里地冲他吼叫起来。
陆鸿晏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好似那个飘飘然清清冷冷的仙子终于因羁绊而入世。
“如今你的身体情况还不适宜极端的情绪起伏。”
“我当初就不该心软的。”沈令仪感受到喉咙里再度涌现出腥味,“你活该死在除夕夜的机关术里。”
血丝浸着银牙的缝隙流出,将她惨白虚弱的唇瓣染红,似乎涂抹着一层鲜红口脂般娇艳欲滴。
沈令仪的话语模棱两可,陆鸿晏却立时明白其中之意。
“机关术乍然停歇,原来是因为你的缘故。”
“若非如此,我又怎可见到那般虚伪但绚烂的焰火。”
沈令仪唇角涌现的鲜血越来越多:“思凡楼里你欲置我于死地,我却以德报怨放过了你。”
“这般行径却换来被毒药控制半身残疾,囚禁于府邸不知明日与死亡谁先到来。”
“陆鸿晏,我当真是蠢笨啊。”
陆鸿晏神色晦涩不明,掌心里捏着的银针迅速深深扎进她的耳后:“有时聪明太过者,反而不如中庸的蠢笨。”
沈令仪霎时泄气般安静下来,咽喉里翻涌的血腥味也渐渐止歇。
“我最擅长的东西,其实是施针救人。”
医者常心善,沈令仪嗤笑着不以为然。
她任由陆鸿晏轻轻擦去唇角血迹,闭眸平缓着胸口里剧烈跳动的心脏。
陆鸿晏低沉的嗓音辨不出情绪:“我已告诫过你,切莫太过激动。”
沈令仪紧闭双眸,不予理睬。
见状他幽幽叹气,旋即取出开膛破肚所用极其尖锐的银剪刀,温柔地执起她的手。
沈令仪终于肯睁眼搭理:“殿下是想要同样剪断我的小指吗?”
“我没你想的那般残忍。”陆鸿晏摆弄银剪刀的手腕略微停顿,“汪泓承的人彘,实则并非由我所制。”
汪泓承两面三刀的报应,是被人剁成生不如死的屈辱模样,夜半时分赠予宸王以示警告。
沈令仪毫不相信:“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的。”
“咔嚓”声倏然响起,她预想的痛感却并未袭来。
陆鸿晏将那把尖锐的银剪刀当做趁手的工具,专注地修剪起沈令仪的指甲。
“待徐姑娘伤情彻底稳定,便可允许你们再相见。”他将沈令仪的手视若珍宝般捧着,“只要你如约交出青院玉盒,我定然会待你不薄。”
“也不晓得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宝贝,惹得八方势力竞相觊觎,使劲浑身解数也要得到。”
银针强制的缓和下,沈令仪的情绪已然平静稳定下来,她轻柔的嗓音捎带着暗讽:“谋求利益不择手段,往往总是得不偿失的。”
她在暗讽陆鸿晏,何尝不是在自嘲。
沈令仪盯着那把烛光下泛着银光的利剪,好像能够凭空将其操控着,将陆鸿晏千刀万剐。
“咔嚓”“咔嚓”的声音无规律地响起,陆鸿晏感受到她的手心越来越冷,遂转眸与她对视。
沈令仪满脸泪痕,哭得无声无息。
陆鸿晏怔住。
其实他明知道,以性命相欺的行径低劣不堪,可他实在是万分惧怕。
陆鸿晏惧怕沈令仪知晓,她只要停药便会如常人般活动,腿疾已经完全康复。
近些时日频繁呕血,便是将淤血倒逼而成,腿疾完全治愈的表现。
陆鸿晏知道她绝对会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去。
他惹人恼怒的威逼利诱背后,却从未动过真是害沈令仪的念头......青院玉盒是他的掌中之物,沈令仪也会是如此。
“别哭,我许诺过你不会死。”
陆鸿晏已经将她的指甲修剪的漂漂亮亮:“就像过去那样,平平淡淡的就好。”
朝夕相处,相看两厌,未尝不能接受。
僵硬的气氛里,沈令仪沉默地将手掌抽回。
她怨恨自己控制不住眼泪的迸发,懊恼自己歇斯底里的模样惹人笑话。
“清明之后。”
“清明之后?”
陆鸿晏一时没理解她跳跃的思绪,不成想沈令仪却以为他愠怒时间的拖延。
她略略蹙眉,语气更加冷淡:“清明祭拜过兄长,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期限既然你来设立,规则便由我来定。”
陆鸿晏黑眸深邃得似乎要吞噬掉她:“清明之前,不得踏出宸王府半步。”
沈令仪并未轻易答应,而是兀自握紧拳头:“殿下的意思是,要将祁明朗的事情强行揽过?”
她未提起薛长沅,而是嘲讽似地提及祁明朗,以捆绑的苦命鸳鸯来试探陆鸿晏的态度。
说罢,沈令仪又感到好笑,自己竟然寄希望于如此冷心冷清之人。
哪怕是交游挚友,陆鸿晏怕也会自私地忽略对方处境,人脉不过是他能够加以利用的手段罢了。
然而他沉吟片刻,竟然微微颔首。
“我会处理好此事。”
夜色昏沉,二人再度亲密无间的共同躺在床榻里,陆鸿晏熟练地取出药瓶递给她:“好好睡吧。”
今夜沈令仪难得未曾反抗,沉默地将其一饮而尽。
“殿下是言而有信之徒。”
她的话语毫无威慑力,然而沈令仪别无他法,只能如溺水之人抓紧最后一根稻草。
“再不闭眼,我便反悔了。”
陆鸿晏将她亲密地揽在怀里。
朝夕相伴的相处里,沈令仪也不再如最初那般僵硬,甚至习惯枕在他的手臂上入眠。
两个人相隔极近,心却间隔得极远。
药效之下,沈令仪不多时便坠入混黑的梦境里,陆鸿晏反而失眠的望着头顶精致的帷帐,混沌的思绪四处飘飞。
其实就这样相伴也挺好的,他不愿意宽宏大量地做圣人,放任沈令仪潇洒离去。
从前身边刻意接近之人,要么为了金银财富,要么为了利益权势,无人真心诚意地看透过他的内心......更不必说看透之后,诞生出深切的恨意。
纯粹的恨意,反而给予人最踏实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