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娘子并未陪站多久就被相熟的人笑呵呵的拉走了。金娘子本不愿,那人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金娘子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木芙蓉,满含不能言说的提点和鼓励。
木芙蓉懒得接收她的眉眼官司。
谢夫人肯定是厌恶死了她,又拗不过儿子,一腔的火力全集中在她身上,又顾虑重重。后宅夫人们磋磨媳妇的花招很多,第一式便是站规距,寻错处。
一切不过是历史重演罢了。
木芙蓉站在没有遮荫的廊桥上,桥下有鱼。
丫鬟婆子偶尔路过,目光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又装作看不见她。
站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木芙蓉叫住了一个小丫鬟,“嘿,你,过来。”
鹅黄色裙子的丫鬟手里端着一碟酥,眉眼俏丽,是谢玉君的贴身丫鬟,名叫月如。
月如愣了愣,指了指自己,不大确定。
“对,就是你,过来。”
月如确定叫的是自己,既感到隐隐兴奋,想知道她想干嘛,好回去回话,又心里不高兴她对自己这般不客气。
到了近前,她端出大丫鬟的派头,昂首挺胸,“干嘛?”
话音未落,托盘上的一碟酥就这么被拿走了。
木芙蓉一捏,撒下饼屑,瞬间吸引了很多游鱼争抢,好不快活。
“喂!你干嘛?大胆!你竟然敢抢大小姐的糕饼!你不想活啦?”
木芙蓉无情拆穿她,“别装,你捧着这碟酥来来回回都走三遍了,你家大小姐这么喜欢看热闹,你家老爷夫人知道吗?”
月如瞬间偃旗息鼓只想跑,“你,你可别胡言乱语啊,糕点给你算了。哼!”
木芙蓉坐在廊桥上喂了一会鱼。
果然跟她想的一样,这些人只冷待她,并不会管她。
对于谢夫人来说,她不想要她这个儿媳妇,目的是抓她的错处,证明她没资格进谢府。其他的,她并不屑去做。
换句话说,她越是要努力表现,就会越辛苦。放纵自己,反而会很轻松。走过一遍的人生,再来一次,木芙蓉很清楚自己该怎么选。
一碟糕点,一半进了鱼肚子,一半进了她的肚子,她感到口渴,问站在不远处偷偷观察这边的婆子,“嬷嬷,请问哪里有水喝?我渴了。”
嬷嬷的表情一言难尽,但还是指了个方向。
木芙蓉径自寻去了厨房。
厨房正在做吃的,她背着手,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看着大厨忙碌,又从蔬菜篮子里摸出一根黄瓜洗洗啃了。
因她打扮的实在光鲜好看,下人们虽都不认识她,也不敢造次。只默默观察她,也有悄声打听的,以谢府的规矩,绝不是要打听府内主人家的隐私,而是怕慢待了贵客。
她吃了点东西又饮饱了茶就离开了,也没多待。又在府内晃悠。
东南角,有工匠在搭建凉亭。
木芙蓉很感兴趣,起先是站在远处看,有人看见了,提醒了一声,有热得光膀子的工匠闷不吭声又把外裳穿上了。
本以为她站一会就走,谁知她反而越走越近,后来直接站在边上围观。工匠当她是府里的贵人,行了礼。木芙蓉摆摆手:“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工匠不得不出声提醒,“小姐,您往边上站站,当心被砸着。”
木芙蓉往后退,看到压在木块下的图纸,捡起来看。
设计精妙,木芙蓉看得连连称赞。负责督造的是工部司的匠人,这图纸是他身为郎中的大舅子所绘,听小姐夸赞,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不由得搭上了话。二人由木材选取,整体构架,防水涂料,榫卯结构,以及凉亭精美雕画的制作聊了很多,不断延申,直到匠人回答不上来,抓耳挠腮道:“再细的我就不知道了,还得问我大舅子,他是这方面的行家。”
木芙蓉说:“有机会一定讨教。”
这之后的几个时辰,木芙蓉都没有挪窝,一直盯着工匠们干活。工匠们也由刚开始的拘谨,到后来的自如自在了。期间有工匠不小心弄伤了手,木芙蓉兴冲冲上前,“我来试试!”
她娇娇俏俏的一个女娘,面上嫩得能掐出水,没想到却有一把子力气,手上皮肤生出的薄茧,本来用这些工具都不疼了,昨儿又被金娘子修修剪剪,还涂了厚厚的乳液,还可惜了好久,说她女孩儿家一点不知道爱惜自己。
木芙蓉帮了点小忙,又站到边上了,她身上穿得衣裳一看就精贵,木屑乱飞,刮刮拉拉的,匠人也怕。木芙蓉不会让他们为难,就过个瘾。
谢韫之过来的时候,木芙蓉坐在台阶上,长裙子团了团塞在两腿中间,露出镶了珍珠的绣花鞋。袖子往上撸,露出一节小臂,手里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把有些破损的芭蕉扇,摇啊摇,她的脸晒的通红通红的,妆容花了。鬓角,脖子上都是汗,金钗歪了,发髻松了,仪容不整,毫无规矩可言。
若是寻常夫妻过日子,谢韫之大概会觉出些好笑。但今日是个重要场合,是谢韫之一再求来的,求着祖母和母亲再给一次机会相看他心仪之人的重要日子。他做了万全准备,他觉得木芙蓉但凡乖一点,这事都能成。在这之前,他已经放了话,非她不娶。他爹不好对付,但是他祖母和母亲好对付啊。通常来说,女性长辈的心都更柔软一些。也更好拿捏。今日公务上出了岔子,他不得不去了城郊,不然他肯定要来。着急忙慌的赶来,路上已听了下人汇报,说木姑娘自进了府,没等通传就四处闲逛,大公主十分不满,说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丫头。
谢韫之本因为公务上的事,就受了气,一听木芙蓉又出幺蛾子,心里已十分不爽。待见她果然如下人所说,怠慢轻视长辈,面上就克制不住的盛满了怒意。
他上前一步,擒住她的肩膀,将她猛得提了起来。
木芙蓉痛得轻呼一声,看见他,仿佛没事人一样,“呀,是你呀!”
工匠们都看了过来,放下手里工具,急急忙忙行礼。
谢韫之忍着怒气,没当场发作,拉住她的手腕就走。
他怒气盛,脚步大,木芙蓉被他带着扭到了脚,也没吭声。
有丫鬟小厮慌张跟上。
谢韫之偏了下头,凶神恶煞:“都别跟来!”
平时不生气的人,突然发脾气是很吓人的。有人已悄摸摸的溜去后院通报了。
橙园自购入后,只安排了几位花木匠打理,并未住人,他迟早还是想送给岳父一家人住下。听说季风是岳父的义子,将来娶妻生子,这里永远都会是芙蓉的娘家。
几个拐弯,很容易找到僻静处,随手推开一扇门。
他身量高大,背着人站着,本就给人很强的压迫感。木芙蓉从他身后偷看他的侧脸,眉毛压着眼睛,下颌紧绷。握着她手腕的手越捏越紧。
最后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手腕上,目光定定的,仿佛觉不出痛了。
谢韫之缓了很长时间才收敛了脾气,打算和她好好谈谈,目光一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里一跳,松开。恰在此,有大丫鬟急急赶来,“大公子!大公子!公主和夫人有请!”
来的是祖母的贴身大丫鬟。他母亲的陪嫁嬷嬷紧随其后。还有几名小厮也一同过来了。这是干什么?是怕他出手伤人,打算将他强行带走?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这话谢韫之以前也经常冲木芙蓉说,多是他自觉吃了夫人给的闷亏后无可奈何、色厉内荏的威胁,嘴上出口恶气。
但下人们不知道啊,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暗暗交换眼神。无意间扫到木芙蓉露在袖子外的手腕,眉心又是一跳。
之前他们都以为这木姓女子使了什么妖.媚手段勾.引他们家大公子,以退为进,处处都是心机。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啊!
怎么看都像是他家大公子强取豪夺,人家姑娘并不乐意。
有人又悄悄退了出去,赶在众人之前,跑回去传话。
谢韫之并未看到木芙蓉腕上的深紫色,下人过来时,他的目光就转向了他们。面子大过天的人,就算是摔跤了,第一反应不是看自己有没有受伤,而是看四周有没有人,若有人看来,可能还会表演个倒立,证明自己刚才不是摔跤了,而是在跳舞。
春日宴一次,楚家摆宴一次,连带这次,事不过三。
谢韫之这次是真生气了,尤其在外人面前,人越多越下不来台。
毕竟,他求到祖母、母亲面前时,这几个贴身的下人也都在跟前。当时他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两情相悦。
“一起过去!”谢韫之丢下这一句,率先走了出去。
他走的快,心里着急,想先去祖母那打个圆场,怕老人家怪罪,等见到芙蓉的时候给她脸色看。
可落在木芙蓉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呵!
“嬷嬷,搭把手。”木芙蓉又恢复了快活自在。
谢夫人的教习嬷嬷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木芙蓉刚入门那会儿,规矩就是她教的,严厉又刻薄。
但也善良。
谢家忠仆排行榜,能排得上前五。
窦嬷嬷拉着长长的一张脸,看向木芙蓉朝自己伸出来的手,不动不语。
“好吧,那我只能跳过去了。”木芙蓉金鸡独立,往前蹦了两下。
细夏心细如发,上前搀住她,“木姑娘是脚崴了?”
木芙蓉不介意露出手腕上愈发明显的勒痕,这么一会功夫,已由红转青了,“嗯,可不是我自己崴的。话说你家大公子平时在家喜欢打人吗?”
细夏一愣:“大公子谦逊端方,温文尔雅,从不为难下人。”
木芙蓉:“哦,那意思是我连下人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