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槭……”虚空中,谁人的声音正在回响。
“私闯天界,你可知罪——”
那声音威严无比,似乎有着无上尊贵。
沈白槭听着觉得好笑,她挑了挑眉:“如何叫我私闯天界,我如今不是神吗,你这天界不欢迎神也不欢迎人,倒是奇事一桩。”
说完,她白纱后的双眼变得凌厉起来:“天道,你肆意破坏人间,你又该当何罪!”
沈白槭剑已出鞘,毫不拖泥带水,朝着虚空中那张大网的脉络劈去。
蒙眼的神慈悲为相,可剑法确实至狠至厉。
锋利的剑锋即将要触碰到天道的网,这时,一个人影却出现在了沈白槭剑指的方向。
此人一身黑衣马尾高束,竟是韩愔。
沈白槭陡然调转剑锋,使其堪堪停在了韩愔颈侧,那强大的剑气擦着韩愔而过,在他身后的虚空里劈开一个黑色的大口。
“师父!”沈白槭惊呼。
她收了剑,上前去查看韩愔身上有没有受伤。
谁知,面前的韩愔却突然阴恻恻笑了起来,那根本不是韩愔!
沈白槭瞪大了眼,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一把匕首就那样捅进了她的身体,然而那握住匕首的那双手正是韩愔。
这匕首一看就是被天道做了特殊符文,从刺入她的身体,她便开始全身无力。
“韩愔”一把将她推开,沈白槭踉跄几步,勉强站住了身子。
“沈白槭,你都不过我,只要我想,我什么都能办到,你看这不是你最亲爱的师父吗,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也会为我拼命的!”
天道的声音又响起,只是这次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再那么威严尊贵,甚至如一个寻常小人一般。
沈白槭抬手将身体里的匕首硬生生忍痛拔出,然后一把扔在了地上,那匕首在地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哦,以你那卑劣的手段和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大脑吗?”她厉声嘲讽道。
素衣染血的神,在此刻平添肃杀之意。
天道也不与她多废话,它操控着韩愔去捡起地上的匕首,想要他再次刺伤沈白槭。
谁料,韩愔的脸上倏然闪过了一丝犹豫之色。
当匕首被捡起之后,那即将刺向沈白槭的动作顿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韩愔伸出另一只手狠狠将自己拿刀的那只手厄住。
这景象变化实在太快,天道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向他发出下一步指令,就只见他抬起头来,那双明亮的眼睛对上了沈白槭,这才是真正的韩愔。
“动手。”他说。
沈白槭不忍再看那双期盼执着的眼神,挥动霜刃将韩愔贯穿。
韩愔此时的脸上并没有显出痛苦之色,他依旧面色平静,若非他的声音发颤,这似乎就像是他们在灵山上的任何一个午后,一场普通的对谈。
“我被困千年,早已和天道融为一体,你不必有负担。”
就连最后一句话,都并非只是为了沈白槭不会心有愧疚。
他留下这句轻飘飘的话语,走得如此悄无声息。
那是三千年毫无希望都漫漫囚禁啊,或许他不该如此轻易死去,亦或者他正要这种解脱。
沈白槭闭了闭眼,抽回剑身,然后继续抬剑。
“天道,你已深入歧途,害人无数,今日我便替众生行道!”
她汇聚起身上的神力,凭借一斩放了出去,顷刻间,那覆盖在苍生上的大网便应声而破,世界的枷锁终于被斩断,从此便不再有旧的秩序轮回。
那拼尽全力的一斩掀起了狂风,沈白槭站在风中被吹起柔顺的青丝,宽大的衣袍在风中鼓动,发出猎猎的声响。
新神屹立于此,仿佛宣告着一场战斗的胜利。
她移动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正要游走的网线。
沈白槭抬起手来,做了个抓取的手势,那金色的细线便立刻像是被什么东西关住了一般,左右撞不开周围的路。
“想跑?”沈白槭合拢了拳头,将那金线所在的空间压缩到最小,最后她狠狠捏紧,那最后一丝金线也碎掉了。
如此,天道已毁。
于是周围的虚空尽数散去,显现在沈白槭眼前的是各式各样颜色各异交织在一起的线。
这才是天道掩盖下,真正属于人间的线。
那些线从四处来,却在尾端又编织出一根工整的绳,所有的线上皆有流光,如此交织,仿佛一条河流,尾端指向人间,汇入人间。
沈白槭在这些线中穿梭,白纱遮住表象,让她看到每条线的本源。
这时,她终于找到了其中一条线,她伸出手去,拉住了那条细线。
天道这世界已经被糟践,如若一开始就将这条线拔出,那将会发生什么?
会有人永远消失,会有人就此重生。
原来一开始韩嫣的计划就是重启世界,她深知就算是打败了天道,那么新神必然回代替天道的位置,成为新的秩序的维护者,那如果彻底拔除这条线,将这世界变成唯物的,没有天道没有神仙鬼怪,只有人的世界呢?
那历史的走向将不再拥有外在的因素影响,一切都是人类是历史发展的结果,不再是天道维护秩序的结果。
到时候,这个世界,将完完整整的回归于人。
世界,将要交到人的手里了。
她抿紧唇,将那条线勾紧了,却迟迟不下手。
世界重启之后,她会出现在历史的哪个角落呢?
又或许,她根本不会出现。
她也在韩嫣跟她说起时提出过这个疑问,如果世界重启,她们会在哪儿。
那时的韩嫣告诉她:“那就随遇而安,你我能在旧世界相遇又重逢,本身就是一种有幸。”
勾住线的手指逐渐开始用力,垂泪的神左眼的泪逐渐明显,最后竟是要滴下来。
“啪。”
细线应声而落,所有线都发出的强烈的光亮,一瞬间,世界的时间停滞了下来,一切都是变成了静止。
那条原本的绳结应声而断,新的绳结被迅速编织起来,世界就此重启,而沈白槭耶顺着绳结一路走到尾端,从那里,再次融入人间。
于是世界重归鸿蒙,然后转动齿轮,滚滚向前。
昭平元年的新年,当人们都在谈论这个女皇继位的第一个新年时,舆论中心的女皇却懒懒地缩在暖阁里看书。
此时四下寂静,窗外只传来几声街市上的鞭炮声,结束了一天祭祖大典的韩嫣挥退众人,默默地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当下时兴的话本。
里面讲述的是上一代皇帝幽帝与自己那个闲散王爷弟弟的爱情故事。
作者文笔细腻剧情跌宕起伏,韩嫣已经为了这本书整整三晚不得好眠。
书中的故事正进行到精彩处,韩嫣正看得津津有味,窗外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女翻了进来。
“韩嫣!我来找你啦!”
沈白槭一溜烟跑到她面前。
韩嫣放下书问道:“大过年的,你怎么跑出来了?”
“那些亲戚太无聊了,大姐说我可以跑出来玩的。”她扬起下巴炫耀道,听语气很难不看出她的受宠。
沈白槭是韩愔收养的孩子,当年韩愔一句自己喜欢小孩儿,就突发奇想一口气收养了十三个,简直把王府开成了孩子国。
“话说大过年的,爹爹和先帝伯伯居然还在外面游山玩水。”她很自然坐到了韩嫣身边,开始玩起了她桌上的镇纸。
“父皇前日来信说还要再在岭南那边带一阵子,说那边菜好吃。”韩嫣温柔将沈白槭的一缕乱发别回脑后。
先帝不娶皇后,不纳妃子,清平一生之后,在族内挑了个资质好的也就是韩嫣回来养,于是先帝韩吟也就成了她的父皇。
“这也太能潇洒了吧?”沈白槭吐槽。
“沈十三,休要在背后议论先帝!”窗外又有人爬了进来。
韩嫣:“其实这个房间有门……”
一个长相标致的美男子走了进来,他似乎知道自己的美貌,走过来时还特地撩了撩头发,好不臭美。
“四哥你今早其实也吐槽了吧,毕竟爹爹走后家里的事务都是你跟大姐在操心。”沈白槭无语。
胡肆走过来打沈白槭的头:“你再敢诽谤我我撕烂你的嘴,而且要不是老二老三跑去当兵,至于轮到我?”
“胡卿啊,对家人需友善,你妹妹年龄尚小,怎可如此严肃对待。”韩嫣轻咳一声,端起自己上朝的架子,将沈白槭护在身后。
胡肆年纪轻轻便入朝为官,天天上朝,根本听不得韩嫣这个语气,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臣知道了,你们就欺负臣吧。”
见到胡肆这副蛋疼的样子,沈白槭和韩嫣对视一笑,在胡肆背后击了个掌。
“哎哎哎过分了啊你们!”
胡肆叫起来。
“四哥,宫内大声喧哗。”
千古女帝韩昭,与御前女官沈白槭、尚书郎胡肆交好,此三人的友谊在后来成为千古佳话,甚至在史书中都有大量记载,后来的人们从这三人常常互赠的诗文,与别人文章中总是在同游的他们,足矣窥见这昭平盛世开放风气的一角。
2025年x年x月。
“姐姐,开门啊!”沈丹一连串按了好几次门铃,扰得里面的人被迫大早上从被窝里爬起来。
“你扰民了知不知道。”韩嫣没好气地给她开了门。
沈丹没理她,一个劲儿地往里瞅:“你们的大平层扰个屁的民啊,我姐呢?”
“你姐昨晚参加她闺蜜订婚宴喝多了,就那个,你升学宴还来给你红包的媛媛姐姐,你知道不,所以你姐还没起来。”韩嫣把她放了进来。
沈丹将书包一甩扔到沙发上,上面当红女明星晦明的挂件也跟着飞出去,被牵绳扯住,又落下。
“干什么呢?”沈白槭穿着睡衣走出来。
她睡眼惺忪,颈边似乎还有一点未消的红痕:“你又跟家里的谁吵架了?”
“是你啊,姐,”说完沈丹掏出手机,“前天我生日,你们没表示就算了,这个照片是怎么回事!”
照片上,明显是胡肆沈白槭韩嫣的三个人围着一桌子丰盛的菜,中间还摆了个三层蛋糕,三个人齐齐朝着镜头举杯。
“这不就是表示吗?”沈白槭粗略地看了照片一眼。
“那我问你,是谁过生日?”
“你啊。”
“那你们在干什么?”
“向你举杯嘛,你在外地上大学吃不上,我们就帮忙解决了。”
好一个向你举杯。
沈丹气愤到不行,但一想面前这个是自己亲姐姐,自己奈何不了她。
等等,这居然是亲姐姐?
这居然是亲姐姐吗?
“好了好了,既然这样晚上带你去看晦明的演唱会嘛。”
沈白槭打着哈欠,拉开冰箱开始找吃的。
韩嫣:“那我呢?不是说跟我……”
沈白槭推开她伸过来的手,端出一盘三明治来:“你……再说吧,反正跟你的时间有得是。”
她张口就要往嘴里塞,韩嫣过来抢过她的盘子:“加热了再吃!你看看你那个胃!”
沈白槭耸耸肩,任由着韩嫣将三明治放进冰箱。
她晃悠着过去,沈丹正在看某个电竞直播。
“这谁啊?”她随口问。
“江浔啊,就我前几天发你那视频,那可是个天才女选手!”沈丹一说自己喜欢的人和事就兴奋起来。
“哦我想起来,就我那个合作伙伴半夜翻墙出去只为打电竞的女儿嘛,当时圈里都传遍了。”沈白槭回忆道。
“我靠你居然认识她妈妈,那你能帮我要到签名吗?”
“看情况,首先你得乖乖答应我再也不翘课。”
“好的好的。”沈丹抱紧她姐姐,只差亲她一口了。
如果不是被冷落的某人一直盯着她看的话。
沈丹回敬她一个鬼脸,然后躲在了沈白槭的后面。
沈白槭看着这一切,然后莫名其妙勾起了唇角。
你看,就算历史洪流如何冲刷,有缘的几粒沙总是能被恰巧冲刷到一起,它们聚在一起,志同道合,快活无比,就算若干年后,它们将各自前往下一片河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