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的青砖沁着刺鼻的霉味,那股腐臭之气如同无形的触手,直往人鼻子里钻。
马芷瑶腕间铁链擦过墙缝里干涸的血迹,那血迹黑红如漆,摸上去粗糙且带着一丝凉意。
她盯着栅栏外晃动的火把,那跳跃的火光如同鬼魅的眼睛,忽明忽暗。
指尖摩挲着银镯内侧的暗纹——三日前在茶山发现的桑皮纸纹路,此刻正拓在袖中暗袋里。
她曾在古籍研究中对各种纸张纹路有过深入学习,所以才会如此敏锐地发现这纹路的特别。
"罪妇马氏,私通北狄证据确凿!"张大人甩出卷宗砸在木案上,那卷宗落地的声音沉闷而响亮,惊飞案头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馒头,馒头掉落在地上,发出“噗”的一声。
李公公捧着鎏金暖炉站在阴影里,细长眼睛扫过她发髻上歪斜的玉簪。
那玉簪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却显得有些落寞。
马芷瑶突然轻笑出声,笑声清脆却透着一丝嘲讽,惊得牢顶蛛网簌簌落灰,那灰尘如同细小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大人说这封密信盖着北狄狼头印?
可去年冬朝廷才换了新式火漆。"她扯动锁链哗啦作响,染着蔻丹的指甲点在信笺边缘,指甲划过信笺,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北狄使臣去年十月进贡的文书,火漆里掺的是雪山松胶,遇热会泛青烟——您这封怎么烧出黑渣了?"她曾随父亲接待过北狄使臣,亲眼见过那文书火漆的特性。
张大人袖口扫翻茶盏,茶水泼出的声音如同细密的雨点,泼湿了证人供词。
跪在角落的米铺老板哆嗦着抬头,正对上马芷瑶似笑非笑的眼。"刘掌柜上月还说运粮车被山匪劫了,怎么今日供词变成替我往北境送铁器?"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狰狞刀疤,那刀疤如同一道扭曲的蜈蚣,触目惊心。"您家二小子背上这道疤,可是三年前在暗窑替我挡刀留下的。"
狱卒举着火把的手抖了抖,火光映出供词上晕开的墨渍——本该用刑部特供的乌墨,此刻渗出的却是城南墨斋的廉价松烟。
她曾在城南墨斋买过笔墨,对其墨汁的特点十分熟悉。
"休要胡搅蛮缠!"李公公尖着嗓子甩出个锦囊,十几枚刻着狄文的箭头叮当散落,那箭头落地的声音清脆而杂乱。"这些可是从你陪嫁庄子的地窖里搜出来的!"
马芷瑶弯腰拾起枚箭头,银镯突然磕出清脆响声。
她将箭头凑近鼻尖轻嗅,那淡淡的金属气味混合着一丝奇怪的药味传入鼻中。
突然转头看向缩在墙根的刘掌柜:"您家新妇前日去慈安堂抓的安胎药,用的是川贝还是浙贝?"不等对方回答,她指尖抹过箭头暗槽,"这上头沾的紫苏膏,可是御药房独门配方——李大人在宫中当差的侄儿,上月刚领过三盒。"
地牢忽传来急促脚步声,那脚步声如同鼓点一般,越来越近。
王逸尘玄色披风挟着冷风卷入,那冷风如同冰刀,割在脸上生疼。
他剑柄压住那叠所谓通敌书信,露出边缘处半个残缺指印:"刑部存档的狄文译本,该用青州竹纸誊抄。"他指尖挑起张大人袖口沾着的纸屑,"您袖中这桑皮纸,是去年北境军报专用。"他平日里对各类文书纸张有过研究,所以能一眼识破。
张大人猛地后退撞翻刑架,铁钩上挂着的药包散开——本该装着蒙汗药的布囊里,赫然露出半片城南济世堂的当归。
"好个忠肝义胆的张大青天。"马芷瑶忽然抓起把箭头,"这狄文刻的是'赤水部'图腾,但三日前北境战报刚传回——赤水部首级还挂在燕门关旗杆上呢。"她将箭头狠狠扎进木柱,飞溅的木刺擦过李公公保养得当的脸,那木刺划过脸颊的声音细微却带着一丝威胁。"拿灭族部落的旧箭栽赃,不如说我勾结阴曹地府?"
地牢深处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那声音沉闷而惊悚。
王逸尘剑锋一转挑开暗门,露出蜷缩在稻草堆里的哑女——她脖颈处青紫指痕与张大人拇指的翡翠扳指严丝合合。
马芷瑶腕间铁链突然崩断,藏在银镯里的机簧弹出细针。
她捻起针尖在箭头上一抹,暗紫色毒液遇血泛起白沫:"三年前暗窑刺客用的蛇毒,太医院上月刚丢了两瓶——李公公您这锦囊的绣线,瞧着像太后娘娘赏给掌事嬷嬷的云锦?"
"妖女!
妖女!"李公公踹翻炭盆夺门而逃,火星引燃他袖中半张地契——正是马芷瑶在县志里发现的废弃官驿文书。
那火星飞溅的声音如同小小的鞭炮声。
巡防营的梆子声穿透牢墙时,狱卒悄悄塞给马芷瑶块绣帕。
王逸尘望着帕角歪扭的翠竹纹样,想起今晨翠儿在府门口摔碎的青瓷碗——那碗底沾着的药渣,与方才箭头上的紫苏膏气味相同。
马芷瑶摩挲着绣帕夹层里凸起的颗粒,借着气窗透进的月光辨认——竟是三日前她在茶山见过的毒菇孢子。
那毒菇孢子在月光下闪着幽微的光。
牢外甬道忽然传来枯叶碎裂声,与那夜翠儿躲在梧桐树下偷听时的脚步声一模一样。
翠儿裹着粗布斗篷缩在尚书府后巷,指节叩击门环的节奏暗合《破阵乐》的曲调。
门缝里伸出半截竹片,她立刻将沾着茶渍的绢帕塞进去——帕角歪斜的翠竹纹样,正是三日前与林尚书在茶楼约定的暗号。
"姑娘胆子倒大。"林尚书捻着帕上茶渍嗅了嗅,引她穿过种满夜来香的回廊,那夜来香的香气浓郁而醉人。"刑部大牢的蒙汗药掺了滇南乌头,这帕子上的解药气味倒是刚好中和。"
翠儿扑通跪在青石板上:"求大人救救我家小姐!
今晨狱卒说小姐要的笔墨被调包成浸过蛇毒的宣纸......"
"起来说话。"林尚书扶她时顺势将药瓶塞进她袖中,"明日早朝老夫会弹劾张怀仁私挪军粮,那厮在户部的烂账足够砍三次头。"廊下灯笼忽然晃动,他猛地拽着翠儿躲进假山阴影,"看见西墙根那丛枯死的夜来香了?
张怀仁上月送来的花肥掺着砒霜。"
翠儿后背沁出冷汗。
她想起小姐教过的辨毒法子,从荷包里掏出银梳划过石桌,梳齿顿时泛起青黑:"这石桌......"
"大理寺少卿上个月暴毙在此。"林尚书冷笑,"那老匹夫惯会用慢性毒,你且记住——"话未说完,墙外传来打更声,他迅速将翠儿推进密道,"从护城河暗渠出去,记得绕开卖糖人的驼背老头,那是李公公的干儿子。"
王逸尘捏碎第三只茶盏时,祠堂的青铜兽首香炉腾起呛人烟雾。
父亲将族谱重重拍在供桌上,那族谱落地的声音厚重而庄严。"明日就向礼部递折子,说你突发恶疾需要静养。"
"马姑娘是被人构陷!"王逸尘膝下蒲团裂开细缝,三日前马芷瑶塞给他的半枚虎符硌得掌心发疼。
那夜他们在城隍庙檐角相拥时,她发间茉莉香混着血腥气的模样突然刺痛眼眶。
母亲突然掀帘而入,腕间佛珠撞得叮当响。"张家那个庶女温柔贤淑,下月初八......"
"孩儿三年前落水,是马姑娘剖开冰面相救。"王逸尘突然扯开衣襟,锁骨下淡粉疤痕在烛火下泛着光,"那时她为替我取药,徒手攀上雁回峰采雪莲。"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映出他袖中暗袋里半截断裂的玉簪——正是马芷瑶及笄那日他亲手雕的并蒂莲。
祠堂外传来兵器相撞声。
侍卫统领跪在石阶前急报:"刑部来人要搜少爷书房!"
王逸尘摸到剑柄的手被父亲按住。
老侯爷浑浊的眼珠盯着他腰间玉佩:"你三叔还在北境大营。"这话像盆冰水浇透脊梁——三叔去年冬刚因贻误军机被参,全凭张家在兵部周旋。
地牢渗水的墙壁映出马芷瑶晃动的影子。
她用炭笔在囚衣内衬记下第七处疑点:刘掌柜供词中提到运送铁器的骡队,但那些牲畜蹄铁印却是官驿专用的菱形纹。
"姑娘要的《大周律例》。"狱卒塞来书卷时,指甲在封皮划出三道浅痕。
马芷瑶摸到书脊夹层里的油纸包,嗅到熟悉的川贝苦味——是翠儿惯用的止咳药方。
她突然想起那夜翠儿说要去城南买桂花糕,可裙角沾着的却是城西破庙特有的苍耳籽。
张怀仁踹开醉仙楼天字号房门时,李公公正用金簪挑着灯花。
窗外飘进的纸灰落进酒杯,混着胭脂味的酒气熏得人头晕。
"必须找到那本账册!"张怀仁将密信扔进火盆,跳动的火焰映出他扭曲的眉眼,"马家丫头在查三年前的军饷案......"
李公公突然掐灭烛火,从暗格里捧出个紫檀木盒。
那紫檀木盒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盒中躺着半枚带血玉珏,与马芷瑶随身佩戴的另半枚恰好能合成完整虎符,"听说王世子今日在祠堂跪了整宿?"
窗外传来瓦片碎裂声。
张怀仁拔剑刺穿窗纸,却只惊飞檐下栖鸽。
他转身将木盒锁进铁柜,柜门开合时露出半幅北境布防图,图角盖着的竟是兵部作废的旧章。
马芷瑶突然停笔。
她盯着囚衣上晕开的墨渍,想起翠儿前日补衣时说过城南墨斋歇业——可方才狱卒送来的刑具清单,用的正是城南墨斋的松烟墨。
地牢通风口飘进片枯叶,叶脉间沾着的毒菇孢子闪着幽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