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游坐在食堂时还没反应过来。

G大有东南西北四个大食堂，里面由还有些小食堂，除了大锅饭菜，还有各地特色菜品，丰俭由人。

学校有高额专项补贴，十分物廉价美。像红烧肉这样的大荤，不过5块一份，素菜1.5块起，米饭5毛分量管够。顾游这样的饭量每天吃食堂只花15块钱就能有荤有素营养均衡。

他原本给自己预计每个月1000的生活费，开学之后发现就算额外有网费这类的固定支出也过得充裕。尽管在旁人看来，顾游只吃食堂，周末也不怎么出去玩，想必过得十分拮据。

但顾游却很是满意，只是此刻在北区食堂二楼，顾游觉的，若是徐津禹这个饭桶，只怕每个月三千生活费都不够他吃。

对方在吃掉他原本的早饭后，又稀里呼噜干掉了两碗大份超豪华版牛肉面。那牛肉面里原本搭着四五块比成年男子拇指还大的牛肉块，徐津禹又额外每碗加了两份哨子，这个一来，牛肉已经完全将面给盖住了，更别说还有两煎蛋。

尽管他的吃相看起来一点也不粗俗，有种酣畅流利的感觉，却还是让顾游开了眼。

不过，顾游看着对方的身板，能吃也是应该的……吧？就那露出半截的小臂，有他两个那么粗吧，更何况对方还要高一整个头，净身高起码一米九。

顾游原本对自己的身高挺满意的，他光脚178，对外报180，基本没人怀疑，这下就有点心塞了。不过他没多久就收回视线，除了自己以外的事情，顾游的好奇程度其实很有限。他开始低头吃自己小份鸡汤米线。

今天穿的白色卫衣，滴上油就不好了。碗里蒸腾的热气弄得眼镜白茫茫影响视线，顾游不得不取下眼镜。

食堂的餐桌和条凳连在一起，他们选的双人座，顾游双腿蜷缩，坐得挺本分。他对面的徐津禹却一屁股坐在双人座的中间，那双大长腿因为桌子不够高有些无处安放，嚣张的占据了几乎所有空间。

徐津禹像是终于填饱了肚子，打开进食堂前买的水，仰头几口。只是喝水的时候，那双鹰眸却在肆无忌惮地打量对面低头嗦粉的人。

顾游低着头睫毛垂落，正用勺子一勺一勺舀着喝汤，握着勺子的手指细长，指骨并不清晰，指甲长度只堪堪盖住游离线，干净中透着健康的淡粉色，单看手的话竟然分不出男女。也成功把食堂6.8一碗的米线吃出了680的感觉。这双手跟他全身上下的土气相比，竟有些格格不入。

食堂中热气蒸腾，虽然开着通风扇，却还残留着叫人心烦意乱的暖湿气体和缠绵不断的电流噪音。周六早上食堂人不多，但周围嘻嘻索索的说话声，还是有些嘈杂。

顾游还在喝汤，被热气熏得脖子脑门都有点发红，徐津禹收回视线，仰头将剩下的半瓶水几口灌下去。

顾游放下了勺子，满足的轻叹一声。他很喜欢这个窗口的鸡汤米线汤底，要不是米线量大，他能把汤全部喝掉，可惜了。

他从书包里掏出面巾纸，抽出一张擦嘴，想了想又抽出一张抬头递给徐津禹。

徐津禹看着书包里那明显不是便易装，还剩下大半包的面巾纸，挑眉道：“再来一张。”顾游一听很不想搭理，什么人啊，擦嘴都要两张纸。所以他干脆装作没听到，戴上眼镜，拉起书包拉链，“你自便，我要去图书馆了。”

徐津禹坐着没动，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进食堂后就立马脱了西装外套，散开衬衣领口，半挽起了袖子，动作一气呵成。甚至连固定得好好的发型都散开了些，这些变化都让他从身姿笔挺的社会精英成功转换为社会闲散人员，还有点流里流气的。

顾游见他没话再说，点点头当作告别，起身将餐具放到回收区。

徐津禹一手手臂上搭着外套，一手端着碗，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并没有交流，但打眼一看就知道两人一起的。

顾游有些烦躁，不由得加快了步伐，都要走出食堂门口了，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盯着徐津禹，“刚才的面包牛奶，一共9.4元，这钱从那一万里扣？”

其实是6.4，那面包和牛奶原价12，学校面包店22:00点后开始7折出售当天存货，顾游还叠加使用了两块钱的优惠券，加起来就是8.4。

说9.4是因为加了1块钱的辛苦费。

他主动拿出面包牛奶，就是为了赚优惠券和辛苦费的差价，说实话算9.4顾游都觉得便宜徐津禹了，要知道他为了抢到想吃的口味，还提前了十多分钟过去等着。

徐津禹本以为他那么郑重其事的回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闻言突然笑了出来。男人抱着臂，手腕上随意搭着外套，袖子挽起露出黑色表带，笑得潇洒肆意。

顾游不明所以，“你笑什么？别以为我坑你。”他细数了一遍他的算法，接着道：“现在学校里帮忙取个快递都要两块钱呢，我只收你1块算便宜的了。”

结果徐津禹笑得更大声了。

顾游有点生气了，虽然这是第一次看到对方笑，这人就算笑了之后，周身凌人的气质也并没有减弱。但只要一想到刚才那两碗牛肉堆得快冒尖的大碗牛肉面，顾游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见徐津禹并没有回答的意思，顾游也没了耐心，他没打算再留着给这位爷逗趣玩，“那我先走了。”

却不料身后徐津禹竟伸手一把捞住他的书包，顾游被拉得趔趄差点摔了，好在徐津禹很快捞了他一把。

动作十分自然且及时，及时到顾游都觉得他是故意的。

顾游又闻到了刚才徐津禹身上的味道，这次他分辨得更为清楚，除了烟草味，还有一种不知名植物的味道，香得厚重，余味发苦。刚吃了热腾腾的面，男人的体温略有些升高，这股味道也越发浓烈。

顾游不习惯近距离的接触，他想到刚才徐津禹就着他的手喝牛奶，虽然对方几乎同时就伸手接了过去，但还是让他觉得太近了。

这让非常不适，于是他站稳之后就飞快拉开了距离，脸上也带出点怒容，逐渐呈现出攻击姿态，“你干什么。”徐津禹还在笑，“你说你去哪儿？”

顾游不明所以，但还是再次重申，“图书馆，你放手。”

没想到对方拽着他书包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力道还更紧了，徐津禹眼神落在自己手腕处的表盘上，“这个时间？”

“额……”顾游不确定的抬头，对方眼中虽然还残留着笑意，但是却有种看破不说破的戏谑。

他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

G大图书馆占地三万余万平凡米，藏书200余万册，冬暖夏凉，提供免费饮用水，除了自习室还有视听室，刷校园卡就能进。

什么都好，就是座位太过抢手。学校本科生，研究生，留学生加起来就有两万多人，图书馆所有座位加起来不到两千，哪里够用。

今天是周六，顾游起得不算早，打扫完宿舍卫生，再走路带着徐津禹到北区食堂吃完早饭，都快十点半了，图书馆哪里还有位置。他是图书馆常客，自然知道这个情况，可是徐津禹怎么回知道？

他看着就不像是会泡图书馆的人。

顾游小小的谎言被戳破了，再一次。于是他脚底抹油，跑了。

徐津禹回到车上，衬衣的袖子还挽着，外套被随意的扔在旁边。啪嗒一声清脆声响，车厢内猩红的火星子燃起一缕轻烟。

他低头，深深的吸了一口。

突然，放在中控区的手机嗡嗡嗡震动起来。他瞟了一眼没有动作，但手机那头的人显然看不到他此时的脸色，仍然十分执着。

半晌，他吐出烟圈，点了接通却没有拿起手机的打算，打开了扬声器。

没等他开口，对方就急不可耐的抢先道：“禹哥，你哪儿呢，我听说你们昨晚熬了个大夜，把那姓陈的孙子给踢出去了？”

徐津禹嘴角勾起，“不过就一个项目，听你说得像是陈家破产了似的”

“要不您是我哥呢，陈现那孙子当初到处得瑟，说他这个项目投了多少多少，现在他可不得气死，这事可够他被笑上几年了……”

元洲越说越兴奋，要不是打电话，他恨不得给他禹哥一个大大的kiss，虽然可能会因此被凑，但他禹哥值得。

“行了，”徐津禹打断他的没完没了，抖了抖手指上夹着的烟，“晚上见面再说。”

他熬了通宵，一整个晚上都精神高度集中，早上从办公室出来，感官上很累，但大脑皮层却异常活跃，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进入睡眠状态。等他准备回学校附近的住处时，瞧见了已经在车里放了几天的文件袋，干脆自己跑一趟。

学校毕竟是个相对封闭的区域，又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他不喜欢让助理随意出入。

然后他就撞见了早上出门的顾游，现在碳水让徐津禹的血糖升高，他终于有点犯困了，不得不点只烟醒神，元洲这个时候却打电话过来，徐津禹有些懒得应付。

“干嘛要等到晚上，您现在搁哪儿呢，小的我现在就过去接驾，咱们去停云呗，好久没过去了，那儿好像来了个新厨子。”徐津禹嫌弃的皱眉，“边儿去，你想熬死我？”人和人的差距这么就这么大，人家今天才第二次见面就把自己的早饭给了他，可元洲呢，呵。

元洲若是知道他禹哥在想什么，只怕会气到原地起跳至少三米高，那个“人家”就给他吃了个卖不出去的打折小面包，还从他身上倒赚了几块钱，就这还叫把早饭给了他？

自我意识不要太强好吧。

可惜元洲并不知道自己差点被开除友籍，恍然大悟道：“对啊，刚说您昨晚熬大夜来着，那您先回去补个觉，晚上咱……”

“到时候再说。”徐津禹这会儿光听他声音就烦，伸手去点手机，磕得屏幕啪啪作响，麦克风里的声音还在苟延残喘，“醒了给我打……嘟嘟。”终于挂断电话，徐津禹将手里只抽了两口烟掐灭。想到刚才硬梗着脖子说他提前占了位置，然后跑得比谁都快的顾游，本来还有些意兴阑珊此时嘴角却浮现出一丝笑意。

发动机低沉闷响，这辆外观低调的黑色SUV起步扬长而去。

*

这边顾游硬着头皮去图书馆溜达一圈，预料之中没有位置，不得不选择回到宿舍。

他坐在椅子，手上打字速度飞快，可惜打完好一会儿才一鼓作气将那一万的收支情况更新之后发给徐津禹，然后他按灭手机，下定决心：以后除非必要绝不联系。

顾游揉了揉脸，定下心，将四级辅导资料翻出来。

新生报道之后，他加入了一个叫“益南驻首都办事处”的老乡群。群里大多是从益南省考到G大的历届学生。顾游不怎么在群里说话，但是会关注一些群消息。

群里除了聊天划水，还会分享学校周围便宜好吃的餐馆，校内外兼职，体育选修哪个项目最好过等等。偶尔还会提到一些所谓的经验之谈。

比如，曾经有个学长在群里调侃，开学后最好趁着大一把四级考了，能力够的话连着六级一起过。此话题一出，群内顿时哀鸿遍野，却难得的统一了口径。

因为刚刚高考完，他们英语是未来四年最好的时候。脑子也是，以后就算是想学，都没那么容易学进去。

顾游相当听劝，特别是听说没考过还要重新交钱之后。他蒙头背了几十个单词，又翻出往年真题总结题型，早饭吃得晚，到午餐时间也不饿，随意吃了点苏打饼干应付。

同宿舍的孟峻睡到快下午了才洗漱出门。503只有顾游一个人，比不上图书馆学习氛围浓厚，倒也安静得出奇。楼道上都没什么响动，估计周末都出去浪了。

下午学累了，顾游从柜子里取出绣绷，手上飞针走线，动作相当快明显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没错，顾游还是个职业绣工，从7岁多拜师学艺，至今已经11年。他日常这样零散做绣活，主要是些绣怕方巾扇面等小物件，每个月能有个千把块的收入，累积到量了就寄回去让师傅帮着卖，师傅只收他一层佣金。

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顾游还把英语听力放出来磨耳朵，等他脖子酸脑子胀时手机突然响了。

顾游抬头取下眼镜，揉了揉发疼的鼻梁接起电话，没说两句就挂了，再看微信上果然已收到来自学姐的召唤，“柚子，刚我爸给你打电话说了吧，出来咱们开着视频一起聊，老地方？”

顾游果断应了，收拾东西出门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