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衍闭着眼睛站在花洒下,水流顺着头发流到鼻尖,他抬起手捏住鼻梁,低下头试图冷静下来,只觉得脑仁一阵一阵地疼,想起今天陈煜寒看他的眼神,心又一点点沉下去。
水流声哗哗作响,他站在那里不动了,任凭流水匀速掠过肌肤,最终汇入地底,连同那声微弱地呜咽也一起消失不见。
他确实没有他想的那么自信,五年不见,在陈煜寒那里,他还有什么优势?
洗漱完后,他走到柜子旁拉开抽屉,拿起里面的盒子打开,看着里面的对戒笑了。头发还没擦干,水滴沿着刘海滴到其中一个戒指上面,然后迅速划开。
他抬手抹去刚刚的痕迹,开始想象陈煜寒戴上后的样子,然后开始苦笑起来。
拿起表面的戒指,最底下是一张拼图,上面只有自己嘴角微微上扬的脸,笑得克制,他想起完整的这副拼图,搂着自己的少年笑得张扬跋扈,对比起来,自己简直太装了。
明明开心,又为什么不敢表现得明显?
暖气开得很足,陈煜寒开始有些热了,他拿出电脑盘腿坐到沙发上,开始处理还未完成的工作,窗外哗啦啦的雨声让他没法静下心来,随后他关上电脑,仰头靠上沙发,空洞地看着房梁上亮着的灯光。
他开始在心里嘲笑自己,自己到底在装些什么。
高二时他一边做着游戏陪玩和代练,一边抽空跟上老师上课的节奏,成绩下滑,杨琳生气地说他假学习,看着努力实际白干。
现在呢?贺衍的出现让他很努力地装作以前什么都没有发生,实际上都是自己在自欺欺人。
他当时不明白贺衍对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后来也不想明白了。
其实他一开始听到贺衍回国的消息,是期待他来找自己的,但是他不想承认,只能装作不在意,甚至拒绝再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以此来逃避自己内心深处的挣扎。
后来贺衍真的如自己期待那般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反而不知所措了。
脑袋里的东西太多,他放空大脑,把从四面八方砸来的心绪和乱七八糟的事情清理出去,低头却看见他昨天从宋时忱手里抢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拼图,随意地放在茶几上。
他盯着那副拼图看了好久,目光落在那块空缺的地方,不自觉地苦笑起来。
所以高三那年,他问贺衍是不是要分手没有得到回答,而答案是什么呢?
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得到了答案,然后呢?肯定的答案他受不住,否定的答案他又想不明白。
这是自己这么多年不敢想的答案,现在自己又不敢问。
最后他干脆不想了,工作都还没处理完,自己没资格想这么多。
第二天一早,他早早地就起来,准备去跟客户约好的地方对正在进行的项目详谈。
出门后他控制不住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大门,没有任何动静,他想如果这时候里面的人开门,自己又该怎么面对,他还没做好准备,所以他低头拉紧外套裹住自己,转身下了楼。
下楼之后他又开始遗憾,如果自己再多呆一会儿,会不会门就打开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是个神经病。
还好外面没有下面,他是真的不想打伞。
到了楼下,他孤身一人走到街上,又往后朝昨天贺衍停车的地方看了一眼,发现车子还原封不动地停在昨晚的位置,心想原来真的不是梦。
他回过神来,正准备回头继续走,就看见自己盯着的那辆车子突然启动,然后朝他开了过来,最后停在自己跟前。
车窗缓缓降下,他看见贺衍歪着脑袋对他笑着说:“我送你。”
陈煜寒想,那他刚刚盯着这辆车看,坐在车上的贺衍会不会也在一直看着他。
他有些尴尬,开口拒绝道:“不了,谢谢。”
贺衍没说话,打开车门朝他走过来,笑着说:“不用客气,刚好顺路。”
陈煜寒往后退了几步,对他说:“我还没告诉你我要去哪。”
贺衍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一阵酸涩,他看着陈煜寒,“你不用告诉我去哪,我们一直都顺路。”
说完后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陈煜寒上车。
陈煜寒糊里糊涂地上车之后才反应过来,他看着贺衍打着方向盘,然后说:“贺衍,你真的很会开车。”
贺衍听后用手指轻轻打在方向盘上,然后笑着问他:“什么车?”
“满嘴跑火车。”陈煜寒盯着前面,没给他留一个眼神。
贺衍喃喃道:“真的一直顺路。”
等车停到目的地时,陈煜寒才后知后觉贺衍那句话的意思,他问贺衍:“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
贺衍说:“我一直都知道。”
陈煜寒听后没继续管他,下车看到前面跟他约好的人,抬脚走了过去。
那人看到陈煜寒走了过来,朝他礼貌地伸手,说:“你好,我是赵文博。”
陈煜寒伸出手,“你好,我是陈煜寒。”
赵文博看向后面跟着的贺衍,笑道:“我知道你。”
陈煜寒笑了,客气回复:“别抬举我了。”
“哈,没有。”赵文博朝旁边贺衍的方向扬起下巴说,“我在他那里见到过你。”
贺衍朝他递了个眼神,赵文博又把目光放回陈煜寒身上,继续感叹道:“久仰大名。”
“什么?”陈煜寒顺着赵文博的视线看过去,身旁的人冲他笑了一下,他无措地收回目光,问赵文博:“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赵文博回答:“同学。”
陈煜寒想起自己看过赵文博的资料,问:“你不是比我小一届吗?怎么跟他是同学?”
他补充问道:“同校?”
“同班。”赵文博示意陈煜寒坐下,然后说:“他不是本来就和我同一届吗?”
贺衍没说话,帮陈煜寒拉开跟前的椅子,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陈煜寒抬头看贺衍,说:“我要谈工作。”
贺衍说:“我知道。”然后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你在不方便。”
贺衍冲赵文博点头打招呼,然后看着陈煜寒,说:“方便。”
赵文博看着他们两个,意识到两人之间恐怕还没解释清楚,对陈煜寒说:“方便,他和我一起的。”
陈煜寒说:“什么?”
赵文博解释:“他是我老板,这一次的主要负责人。”
然后陈煜寒就没再说话了。
交流很顺利,赵文博把需要修改的地方一一指出来,然后抬眼一看,戏笑,“你都快坐他怀里了。”
陈煜寒耳边能听到贺衍的呼吸声,明明两人中间还隔了一小段距离,但他还是能够听得很清楚。若非在意,谁又能对呼吸这件基本的小事敏感。
贺衍丝毫不慌,想到高三时陈煜寒也被这样调侃过,自诩跟他有了同一段际遇,但不同的是前者面红耳赤,后者暗爽不羁。
人跟人,终究是不同的。
椅子被贺衍挪得更近,陈煜寒呼吸急促,猛然站起身子,吓了赵文博一跳,“怎么了?”
“没怎么。”陈煜寒说,“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等人走远消失在视线里,赵文博毫不客气地说:“你们还没和好,所以你刚刚的行为应该被称为性骚扰。”
“原来如此。”贺衍掐住自己的指尖,“我还以为现在是高三呢。”
“又迷糊了?”
贺衍苦笑,“我就是想离他更近一点。”
他看着旁边的空位,喃喃补充,“但是看他的样子,我可能让他不舒服了。”
赵文博叹气,“你得学会循序渐进,没人会喜欢一个一上来就死缠烂打的变态。”
“死缠烂打,在你们眼里都是变态吗?”贺衍认真询问。
“看情况吧。”赵文博喝了一口咖啡,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了一眼窗外连绵不休的雨,说:“追同样喜欢自己的人,死缠烂打是助攻,相反,追不喜欢自己的人,死缠烂打只会被当作变态,招人讨厌。”
“你挺了解。”贺衍双手搭在桌上,支起下巴,“那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我呢?”
陈煜寒双手捧起水扑到自己脸上,卫生间里的温度也高,没给他一点清醒的机会,冷水打在脸上都没有寒意,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嘲这么快逃走是怕待久了下一秒暴露本性吗?
明明喜欢,偏要假装不在意。
天色渐晚,他们谈好事情之后,贺衍朝赵文博递了个眼神,然后赵文博识趣起身,说:“我有事先走了。”
陈煜寒拦住他,笑道:“别急着走,我请你吃个饭?”
赵文博看向贺衍,正想说什么,陈煜寒的手机就响了。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陈煜寒抱歉地看向赵文博,接起电话。
电话是邹磊打来的,他接过电话,就听到对面的声音。
对方是个女孩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朋友在这里喝醉了,能麻烦你过来接一下他吗?”
陈煜寒问:“哪里?”
对方说了个地址,然后就挂了电话。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就听见赵文博说:“有事就先去吧,改天我请你们。”
陈煜寒说:“好,改天还是我请你。”
贺衍拉住他,说:“我送你。”
“不用。”陈煜寒拒绝后连忙出了门,他不想继续麻烦贺衍了,毕竟他现在要去的那个地方也不可能再继续顺路。
喧闹的音乐声轰得他脑仁疼,陈煜寒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灯光闪着他的眼睛,几个醉酒的人朝他身边有意无意地蹭着,他都熟练地一一避开,然后看到在远处闷头喝酒的邹磊走了过去。
邹磊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陈煜寒,笑道:“陈煜寒,你也是来喝酒的吗?”
陈煜寒坐在他旁边,盯着邹磊湿润的眼睛,问:“不是她好就好吗?”
邹磊顿住,眼睛马上垂下去,留给陈煜寒一个发旋,然后有些自嘲地笑着,道:“对……对啊。”
“我只是……突然好想她而已。”
邹磊哽咽起来,抬头看向陈煜寒,说:“你知道我跟她的差距在哪吗?”
陈煜寒回答:“不知道。”
邹磊笑了起来,“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有结果的,就像我高中努力地学,最后还是没追上她,像我之后努力工作挣钱,最后还不及她请我吃的一顿饭钱,像我拼命对她好,最后才发现那点好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陈煜寒低头倒酒,安慰道:“只要互相喜欢不就可以了?”
“没什么用。”邹磊继续喝了一口酒,喃喃道:“你高三的时候跟贺衍不是也互相喜欢吗?最后还不是分开了?”
“我和迟尚轩只是不说,不是看不出来,只有张博深那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刚刚喝的酒有些烈,陈煜寒不说话,邹磊看着他,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想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现在自己跟他相比也好不到哪去。
最后邹磊拿起酒杯,沉默地跟陈煜寒碰了一下,最后一饮而尽。
“您好,这是我们老板送给你们的酒和甜品,请你们慢用。”一位服务员走过来,微笑着把两瓶红酒和一些甜品端上来。
“不好意思,我们不认识你们老板。”陈煜寒说,“麻烦你撤下去吧。”
“这个……”服务员很难为情,目光时不时看着另一边,继续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你还是和我们老板亲自说吧。”
陈煜寒还没说话,就看到视线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一看,他才慢慢回神,“林……林凯?”
“好久不见,陈煜寒。”林凯笑着说,“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好。”陈煜寒看着周围,问他,“这是你的酒吧?”
“对,随便开着玩的。”林凯随意坐了下来,看了一眼邹磊,笑道:“你们有空可以多来捧场。”
“好啊。”邹磊说,“没想到你混这么好了?”
林凯低头,笑道:“随便混口饭吃。”
陈煜寒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凑合。”
“林潇呢?”
林凯没说话,喝了点酒,然后回答:“走了。”
“怎么……”
“最后一次没救回来。”
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