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人间十二州,地大物博,钟灵毓秀,有观不尽的万千风貌。
北三州银装素裹飞雪连天,南四州草丰树茂四季分明,西二州戈壁绝崖大漠风沙,东二州小桥流水烟雨人家,皆是各有各的惊绝之处,难分高下。
然而,倘若遍数十二州,越州又确实要最特别一些,历来东西南北中,唯它单独占去那一个“中”字,不仅是因为它确实地理位置深踞内陆,更因为在王制没落之前,越州千百年来一直都是王城选地,是历代风水大师尽皆认证的气运合汇之穴。
说人话就是,整个人间境内,天地灵气最倾向于在此汇聚。
最近这一阵,从各地赶来越州的人络绎不绝,现如今已经到了有钱也住不到客栈的地步,许多人只好买了铺盖卷睡在大街上,更有甚者连城里都挤不进去,只能在郊外幕天席地先将就个几夜。
上一回越州出现这等“盛况”,还是六十多年前幽王殡天的时候,那时各州百姓听闻暴君已殁,无一不是喜极而泣,沸反盈天,纷纷不约而同集结前来摧灭王城,泯灭王制。
时隔多年,如今的越州仿佛旧景重现,巧的是这一次天下人之所以会聚集在此,依旧算得上是出于幽王之故。
短短几日内,越州已变了天。
这可不是什么抽象的比喻修辞,而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变天,无边云气如水蒸腾,浮起一座海市蜃楼般的巍峨宫殿,半悬天边,有目力绝佳者遥遥望去,便见那正殿匾额上浑然浩大的三个题字——别天府。
幽王墓,别天府!
怪不得这数十年间,人间遍寻不见幽王墓,原来它竟当真不在这神州大地的任何一方!
它在天之上!
消息一夜遍传大江南北,举世皆惊,此番幽王墓的现世,无疑再度勾起了世人对曾经那段黑暗岁月的记忆,更有年逾古稀的老人一朝崩溃撒手离去,只仓促得了满堂缟素,子辈哭号。
尽管幽王生前留下过诸多神异传闻,如阴阳神铁,如幽火魂誓,但由于年代久远,到如今大多数人都认为那些只是坊间杜撰的谣言。
六十余年足够寻常人家三代更替,年轻一辈里,无人亲见过少年幽王起棺而立捧出神铁的那一幕,也不曾亲历过六臣之一的御军使在众目睽睽下幽火焚身翻滚哀嚎的惨相,可现在,他们无疑见证了这位昔日暴君又一则神异传说的诞生。
古往今来,何曾听闻有谁能托起一座城,叫这人间天上,颠倒乾坤。
如此离谱之事竟发生在眼前,人们百思不得其解,即便近百年来修炼之法盛行,世间强人辈出,摸到灵气修炼门槛的高手也越来越多,但依旧都要遵循天地理法,如何就独独出了一个幽王,离奇之处层出不穷,浑似不在这一方五行之中?
藏陵于天?这岂是人力所能为?而如若不是,当年那个被称为“活阎王”的千古暴君,又究竟是何方鬼神?
五光十色的灵罩保护着那一座悬天陵墓,某一刻,远处一道迅疾利光破空袭来,直射那方,那是一只羽箭,而在这势如破竹的一箭之后,更有刀光剑影,十八般兵器尽皆跟上,搅动这一方天地灵气,要一同去破那灵罩。
同样的场景,这些天日日都在上演,人间十二州高手无数,有淡泊隐世者,也有扬名立万者,只是不论以往各自走着怎样的道路,只要今日在此,就都是同道之人!
如此合力围攻,只为破灵罩,毁王陵!
曾几何时初见天上宫阙,面对如此超凡的“神迹”,人们不可避免会感到恐慌和惊惧,但思及过往,终于还是都被憎恶冲刷。
暴君幽王,他是神也好,是魔也罢,世人只会记他为王不仁,数十年置人间百姓于暗无天日、水深火热之境地,穷凶极恶,罪不容诛!即便他当真是哪路神魔,人间众士也不惮于屠一回神、斩一回魔!
想到传闻幽王墓中藏着幽王所留的复国之本,近日整个越州俨然已是群情激愤,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他们也绝不容许幽王罪裔前来继承!
这泱泱天下,再不需要任何一个王!
只是,决心虽立,人力却有尽,接连几日众多高手皆已出手试过好几轮,那灵罩看着如云似雾轻薄无害,实则是高度凝聚到已几近实体的灵气屏障,虽不似地上秘境的界封乱流那样凶恶到触之则死,可是光就防护效果而言,就已胜过这世间任何一道铜墙铁壁。
任众人如何意气高涨,王陵始终不动如山地浮在半空,轻描淡写就将所有攻击消弭于无形,一派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威模样。
底下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头,绝大多数其实也只能仰头观望,这世上能跻身于高手之列的人毕竟万中无一,更多的都只是寻常江湖人士或者普通老百姓,这些人眼下帮不上忙,也只能忧心忡忡地看着,窃窃私语。
“这都已经是幽王墓出现的第十天了,一点动静也没有,真能行吗……”
“说什么丧气话呢,不行也得行!”
“可是那么多从各州赶来的高手,居然没有一个能撼动那灵罩,连合力都不行……”
“喂喂!出不了力你也别唱衰啊,万一幽王罪裔这会儿就藏在人群里,让他们听见了心里还不得笑死!”
“幽王罪裔?你觉得他们还敢来?这么多人呢……”
“除非他们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否则肯定已经来了……”
正说话间,头顶四面八方的攻击又是一波泥牛入海,或许也是各方见状都有些灰心,待这一阵歇下,一时间竟再无人续力。
高处平息了下来,仍只见那灵气屏障轻渺绚烂、完好无损地涌动着。
人群之中可闻唉声叹气。
却是此时,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线黑影割裂苍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那方灵罩。
底下民众不由惊讶起来,是这些天从没见过的招数,莫非有新来的高手?
众人伸着脖子去看,但其实也并没有抱太多期待,毕竟这么多次合力围攻都没能撼动,只一人一招,又能掀起多大风浪呢。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那黑影势不可挡而去,竟是如若无物般地径自穿透了灵罩,更一往无前直插入地,最终赫然立在了内中王陵最前方的观天台上。
如此轻易。
连日久攻不破的铁壁屏障,在这道黑影面前宛若空无一物,好似既知是它要来破,那灵罩便主动退避三分,为它让路,请它入陵。
四面八方难以置信的目光向高处望去,此刻人们终于看清那黑影本身,原是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一名从未见过的女子正立在那黑刀旁,众人见她伸手将之拔出,转身复又扬刀,朝着灵罩再次挥出一击。
浑圆光彩的灵罩由是豁开了一道纵行裂口,远远望去好似野兽张开了瞳孔,那女子自观天台上俯眼望来,彼时天下人尚不知她是敌是友,还未来得及多加揣测,便已听她声音骤然响彻四方:
“关家关钰在此,来报昔日举家灭门之仇!”
“王墓已开,幽王罪裔,尔等可敢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