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为陈芦章解毒的时候她就料到路盎然会问这个问题。

沈流灯也不瞒她，“此事说来话长，我身上的毒和陈婶身上的乃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我现在还在他的掌控之下，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这毒暂时不能解。”

连沈姐姐这般厉害都忌惮的，手段阴毒又有势力的人，路盎然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当前全武林的公敌。

“向沈姐姐下毒的是魔教中人吗？”

“是。”

沈流灯轻描淡写给了她回答之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别担心我了，都累了这么一天了，快睡觉吧，我不会有事的。”

听出沈姐姐这是不愿多说的意思了。

路盎然也没有执意刨根究底，只是道：“那沈姐姐你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同我说。”

沈姐姐不说自是有她的考量。

被亲近的人温柔地揉脑袋其实是件非常舒服的事，身体心理的双重享受，路盎然没忍住反蹭了下她的手心。

感觉到手下的脑袋悄悄往她掌心凑，猜路盎然许是喜欢这种触感，沈流灯没立即将手抽离。

手抚过她脑袋的同时顺势以指为梳，轻柔缓慢地帮她理顺睡乱的长发。

她轻声应着，“好好好，快睡吧。”

心情郁结的路盎然原本在与沈流灯交谈之后心境就开朗了不少，再被她这般温柔地摸头，很快便生出了睡意。

在一下下轻缓细致的动作中，很容易就将缠成一团的发丝从头顺到了尾，但沈流灯在梳理自己缠得乱七八糟的心绪的时候却是没有这般轻易了。

简直无从下手。

她始终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一想到和陆痕的亲密举动就控制不住地心跳失衡，她甚至都觉得是心脏累出了问题。

不信邪的沈流灯见路盎然呼吸平缓像是在酝酿睡意，她悄然收回右手，搭上了自己左手的脉……

屋外微风徐徐，竹叶的细微摩挲声如同缓慢上涨的潮，试图托着人和它一起退回深寂梦海，但心烦意乱辗转反侧之人再细微轻柔的声音都会觉得聒噪。

尘埃落定的晚上，注定是多数人失眠的晚上。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沈流灯才勉强眯了会儿，但很快就被栖息在窗沿上的鸟叽叽喳喳的交谈声吵醒了。

身旁的路盎然不知哪去了。

沈流灯盯着屋顶发了会儿懵，才龟速起床。

下床后沈流灯不过伸了个懒腰，骨头就咔咔作响，估计是昨日耗费的力气太多了，浑身上下的肌肉没有一处不酸痛的，痛苦面具。

休息了一晚上，反倒更累了。

沈流灯走至窗前，原本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回回血的，窗户一推开，就看见了在院中练剑的陈苏。

徐风叶雨中，黑袍银剑，气势迫人。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手中利剑一记横扫后，落叶四散。

收剑的他朝她看了过来。

唇微抿着，神情冷淡，不似之前一看见她眼中就冒着恨不得朝她扑过来的热忱。

沈流灯以为是昨日拉着陆痕演的戏起效了。

一起床就看到了效果，总算给了后悔不该去招惹陆痕的沈流灯些许慰藉。

成功了就好。

这时候就该快刀斩乱麻，可千万不能再给他希望的错觉了。

沈流灯维持着面无表情，很快收回目光，将窗又关上了。

强撑冷漠的人在窗关上的那瞬，眼中压抑的情感顿时倾泻而出。

陈苏定定望着那紧闭的窗，像是能透过那窗看见心心念念的人。

他昨晚看见了。

左护法吻了那装模作样的无耻之徒。

怕在左护法面前做出什么令她生厌的事，他昨晚忍着想把那握着左护法的手砍掉的冲动，很快离开了。

如果左护法喜欢那种看上去冷峻的男人，那他也可以。

看看他吧，哪怕是在他身上多停留那么一瞬。

……哪怕是因为别人。

陈苏握着剑，朝竹屋走去。

随手将散落的头发一绑，沈流灯推门出屋，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了客厅中正帮魏巡布置早餐碗筷的路盎然，同样在帮忙的陆逊，以及守在路盎然身边的陆痕。

她和路盎然身上穿的都是宋行的素色衣裙，陆痕陆逊两人穿的估计是陈苏的衣袍，全都是一身黑。

陆逊正好对着她走出的方向，许是余光瞥见人影，他抬头朝她看来，几乎可以忽略的怔愣后，他朝她笑了笑，清朗温和。

坦荡的目光中已然看不出丝毫不该有的情感。

见此沈流灯也坦然地朝他回了个笑。

陈苏那固执的性子都对她冷淡不少，更别提陆逊了。

他们不过几日的交情，就算他对她产生了感情，最多也是处于萌芽阶段。

已经看过她和他的朋友陆痕那般亲密，按陆逊那正直的脾性必然做不出夺朋友所爱的举动，他甚至会自己掐去那刚冒头的小苗。

正当沈流灯感慨昨晚的戏效果不错的时候，就见陆逊偏头看了眼一旁的陆痕。

在陆逊垂下头继续手中动作的当口，陆痕抬眸对上了她的视线。

但只一眼，他的目光就重新落回了路盎然身上。

那漠视的态度让沈流灯有种回到了她费尽心机刚加入他们的时候。

他迫不及待的划清界线让她一晚上的辗转反侧成了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一晚上都没平复下来的心烦意乱，他这么一眼就让沈流灯从头冷静到了脚，简直比那数九寒冬中的冰水还要提神。

男主男二都围在女主身边，像是一夜之间偏离的剧情线都被她扯回了正轨上。

这于沈流灯而言应该是件好事。

但看着这幕的她却只是不辨喜怒地扯了扯唇角，并没有以往完成任务的那种兴奋感。

她苦恼了一晚上的事，他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

挺好，也省了她思考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的力气了。

他们之间本该这样。

感觉到沈流灯的目光很快也从他身上移开，陆痕心头一轻，但却像是那种被挖走了什么东西般，空洞的轻。

很快，大门又走进了第三身黑——陈苏。

一进门便目标明确地看向了沈流灯。

大半个屋子都是眼睛下不了脚的地方，沈流灯只能老老实实地将眼睛定在圆桌上正冒着热气的粥和小菜上。

最后还是看见她的路盎然打破了一室寂静，“沈姐姐你起来了，去洗漱吧，早饭马上就能吃了。”

“……好。”

原本盯着桌子发呆，被唤回神的沈流灯应了声便转身离开了，没看任何一个人。

在她踏出大门的那瞬，几人的站位瞬间被从大门斜着照进屋内的阳光割裂成了两方阵营。

目光都落在她的背影上的屋内人为一方，踏出的她独成一方。

直到沈流灯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陆痕才强忍着心慌敛下了眸。

目光心神不属地落在擦过门沿斜割于地面的阳光，亮到刺眼，如同裂缝般越裂越开。

沈流灯洗漱完回来，客厅中的人都到齐了，几人陆续在桌边落座。

明明休息了一晚上，饭桌上的几人，除了路盎然，其余几人眼下都隐约泛黑，疲色比昨晚更甚，像是都熬了个大夜似的。

几人吃完早饭，原是说让魏巡带着沈流灯四人去乞灵山的另一侧离开，但出发之际陈苏也跟了上去。

想着义子对沈流灯的感情，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陈芦章也就随他去了。

他们离开的这日，是自他们来到这处难得的大晴天。

虽然太阳早早就出来了，但由于时间还算早，山间叶隙的风还沾着晨露的凉，几人踩着被枝叶割碎或大或小的阳光碎片绕路下山时还算轻松。

走了差不多两刻钟，几人就看见了陈芦章所说的那条通向顺昌的河流。

趁着魏巡将隐在草丛中的船拉出来之际，沈流灯扯了扯想要过去帮忙的陈苏的衣袖，单独将他带到了别处。

在沈流灯扯他衣袖的那瞬，陈苏差点就没绷住脸上的面无表情，但在看到她的表情时，还没来得及上升的兴奋骤然就被压了下去。

纵使猜到她想和他讲的话很大可能会是难听的话，但陈苏还是一步步地跟在了她身后。

一路上阳光温暖，草木葱茏，野花盛开，引人注目的景色处处都是，但他的眼睛就没离过沈流灯。

即使他能看到的就只有一个背影。

穿过叶隙的阳光碎片落在沈流灯身上，在陈苏的眼中，沈流灯连发丝都在泛着光。

她更像是诞于乞灵山的神女。

走了段距离，沈流灯停住了脚步。

陈苏来送她，为了以防他心中还是对她有所余恋，她想着还是和他说开，直接断了他的心思比较保险。

但这么一路走来，沈流灯就意识到自己预估错了。

明晃晃的阳光照得后背发热，但落到后背的视线却还要更加灼热，这哪是余恋，他怕是根本就没被昨晚的事影响到。

她转过身，对上了那双从始至终都在注视着她的黑眸。

“陈苏。”

沈流灯的表情大多是平静的，抑或是眼中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随和，陈苏还从未见过她这般认真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