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啊!
眼见着那只被火灼烧得面目全非的手就要摸上自己辛苦得来的洁白衣服。
时曦闭上眼睛,心一横,就把那只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冰凉而粘腻的触感隔着空气传来——
等等,空气?
时曦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握了个空,那只手,甚至那个她以为是怪物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个投影,一个连实体都没有的投影。
所以这是幻觉?
时曦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你在,做什么?”
那个被她误以为是怪物的少女略微偏头,用一种很疑惑的目光看向时曦。
“啊?我啊,我就是看你的手有点脏了,想替你擦一擦。”
没想明白的时曦回过神来,但她又不好直接问对方是不是死了,毕竟这样的说法很不礼貌,也容易被打,于是她只能朝这位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的少女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那,谢谢你?”
少女纯黑的眼直白地望向时曦,语气中还带着些不确定。
“不客气不客气。”
时曦连忙摆手,由于很少被人用这么礼貌的态度对待,她开始真切地为自己此前的敷衍感到不好意思。
为了表示弥补,她决定发挥自己作为一个正常人的观察力和关怀心。
“对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在外面玩?身上还满是伤的,不疼吗?”
时曦带着些关切开口。
开口前,她还不忘认真地扫视一圈周围,以确保周围没有任何能对自己的满级交际技巧发表看法的生物存在。
“我在找一个人,但我忘记她是谁了。”
少女的表情茫然了一瞬,瞬息间灵魂中逸散的悲伤让时曦仿佛置身于暗无天日的海底之渊。
话音刚落,少女的身形便虚化了一瞬。
尽管表情依旧悲伤,她却好似忘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只抬头望了望天色,接着有些奇怪地看了时曦一眼。
“你刚刚是在说,这么晚了?”
“可现在不是才下午吗?”
“你看,那边还挂着好大一个太阳呢。”
少女伸手指了指村子的西边,她眼中映照出此生最绚烂的红霞,但时曦只看见了满是尘土的街巷、被人遗弃的泥墙和零落破碎的砖瓦。
见时曦不相信,少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急切地向时曦描述着自己眼中的场景,动作间的彷惶几乎要将自己都淹没:
“我说的是真的,我没骗你,你认真看看就知道了——太阳是红色的,晚霞是红色的,水池是红色的,鱼是红色的,灯笼是红色的,火是红色的,我也是红色的,全部都是红色的!”
“不,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说着说着,少女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她的眼神从迷茫转向痛苦,嘴里不断呢喃着些毫无逻辑的话语,身形再次变得模糊。
“不是我,我没骗你。”
“红色,好多的红色——”
“为什么都是红色?!”
“来不及了,我怎么还没到?”
“我还要……”
“不,阿皎——”
在这个名字出现的那一刻,少女眼中有血泪滴落,她的身形也反常地凝实了一瞬。
可这一切都在下一个呼吸进行时开始溃散,就连周围的时空都开始有了破碎的迹象。
“所以——这不是我的错对吗?”
“我只是,只是问了一个问题而已。”
时曦有些震惊地望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这真的不是碰瓷吗?
过去在新闻里屡屡看见这样的报道,时曦总觉得发生的这一切都有莫名的熟悉感。
看着这纷乱的局面,时曦只觉得自己从脚趾到发尖都是无所适从的。
口袋空空且不想被讹到倾家荡产的她小脑瓜子一转,眼睛一睁一闭就决定先跑路。
只可惜,她终究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反应速度。
变故发生后,无处安放的手终于有了归宿——尽管力道轻得恍若错觉,但它确实是被少女握住了。
双手接触到的那一瞬间,时曦明显感受到有一股冰冷阴毒的气以她的手指尖为起点,迅速穿过全身的经络,分别盘踞在了心脏与大脑处。
“透心凉,脑壳凉”的感觉不外如是。
“姐姐,求你,帮我找到她好不好?”
少女的腿已经消失了一大半,她却恍若未觉,只是用一双满是祈求的目光看向时曦。
可惜,在这张楚楚可怜的面庞背后,时曦只看到了“不帮我,就去死”这几个大字。
“……”
为了彰显自己的无畏,时曦很有风度地忍住了开口的欲望。
毕竟她也不确定自己张口之后,到底是会先开嘲讽还是先求饶。
前者太招人仇恨,后者又显得太没有骨气。
空间开始摇摇欲坠。
没有达到目的少女身上又多了许多被火灼烧的伤疤。
尽管如此,她还是用力攥紧时曦的手,些微的疼痛让时曦终于有了接触到实体的感觉。
浑身仿佛被冰冻上了,细密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好似有上千上万的蚂蚁在叮咬,又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凌迟着。
【痛痛痛痛痛啊———】
【统啊,这竟然不是幻觉,我是真的在被别人威胁,她还拿容嬷嬷的针扎我,噫噫呜呜———】
苦涩万分的时曦终于想起了系统的存在。
借着从少女身上得来的经验,还没试过卖惨的她试图从系统那里获得一些切实的安慰。
却只得到了【系统正在修休眠中,请宿主抓紧时间完成任务】的冰冷回答。
……世界如此温暖,却装不下一个冰冷的我
——算了,毁灭吧。
深受打击的时曦把自己刚刚升起的一丝歉疚彻底掐灭,转而用一双看“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眼睛望向都快变成灰了还不忘拉别人入水的少女。
不得不说,对方的表现是真的很投入,在时曦明显的漠视下,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那越发用力的双手和愈加冰冷的温度昭示着,她也并非无动于衷。
“姐姐是不一样的,你一定可以帮我找到阿皎,你帮帮我好吗?”
少女的下半身已经完全消失,烈火的痕迹在向上蔓延,她却无丝毫要处理的意思,只知固执地拽着时曦的双手,一双眼里尽显偏执。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看着这位将面具撕开,真实袒露自己本性的少女,情绪异常消沉的时曦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
握着自己的手变得凹凸不平,有些地方还传来湿润的感觉,那是鲜血在滴落。
没有回答,溃散到胸口的虚影眼中只剩下了自己的执念。
“帮帮我,我愿意付出我的所有。”
直到只剩下一个头颅,半截手,她也还是没有放弃。
时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动摇,脑中的冰冷提醒着她,这不过是对方让她动摇的手段。
「威胁与祈求双线并行,软的不行来硬的,这真的是在请人帮忙而不是在训狗吗?」
感觉自己快呼吸不过来的时曦不合时宜地想着,眼前飞舞的雪花让她仿佛看见了某段过去的碎片。
空无一人的废墟上,孤零零地竖着一座手工雕刻而成的墓碑。
墓碑上,原本该是刻印名字的地方被一个个简单且稚嫩的简笔画所替代:展翅飞翔的巨龙、闪着流光的星河、空中翻转的硬币、傲娇精致的人鱼……最后,还有墓碑边缘,只勾勒了半面轮廓的图案边缘,一朵干枯的小葵花。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攥着时曦的心,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滋啦——请宿主抓紧时间完成任务。】
检测到宿主意识几近消散,许久没有回应的系统破天荒地发出了提示。
【又不让人把故事看完,该说真不愧是你吗,钓鱼佬都没你会钓。】
带着被打断的怨念,时曦小声抱怨道,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黑漆漆的世界,在确认自己是真的认不出壳上的字迹之后才遗憾地放开意识——
灵魂陡然下沉,重归□□。
松动的齿轮重新烙上枷锁。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意识陡然从空茫中落到实处,时曦不自觉地眨了眨眼。
面前,少女带给她的威胁依然存在,但时曦明显觉得身体的冷意减弱了许多,脑海中不断积累的负面情绪也一扫而空。
整个人就像是从藏尸柜里被丢出来了一样。
但她下一秒就顾不上这些不对劲了。
似乎是因为彻底消散的时间即将来临。
分秒必争的少女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将“求你”从社恐人的小声呢喃变成了发疯者歇斯底里的 3D 环绕音,还是多重叠加的那种。
几个 buff 叠加下来,时曦只觉得自己快要原地去世了。
可她毕竟还活着,于是只能在这“要么疯,要么死”的局面中选择体面地屈服。
“行了别说了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被少女魔音贯耳般的请求和冰冰凉的威胁整得灵魂已经出过窍了的时曦捂住自己的耳朵,苦哈哈地看着只剩下半张嘴的少女,眼里满是苦涩。
“——好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少女刻意拖长的声音里竟有些遗憾和不情愿。
???感情念经给你念爽了是吧?!
敏锐捕捉到这抹情绪的时曦深深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一贯头铁的她脑子不热就决定反击:
“其实我刚刚是骗你的。”
“是吗?那你就去死吧!”
没有停顿,少女的声音从四周传来,一股无形的压力施加在时曦的心脏和大脑上,浑身好似被一只大手用力攥紧,整个人下一秒就要连人带骨被压成肉泥。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空间的破碎化为泡影。
再次从鬼门关走过一次却明显无事发生,时曦有些失落地看着又恢复了正常的时空。
夏夜风吹草过的声音和窸窣的蝉鸣宣示着时间的流动。
“抱歉啊姐姐,又没控制住自己。”
“如果姐姐毁约的话,或许会更疼吧?”
少女粘腻而阴郁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时曦的耳边。
空间破碎的前夕,那双满是猩红的眼睛里写满了遗憾,红色的烙印如同火灼,蜿蜒在她被少女攥得青紫的右手手腕上。
细看之下,时曦才发现那是一个灯笼。
红色的灯笼,破碎的灯笼。
本该浑然一体的线条上分散着许多细碎的空白,那是裂痕,也是无法拼凑的完满。
不知不觉身上又多了一个包袱的时曦望着自己被打下了“打工人印记”的右手,低头,沉默,叹息。
“统啊,她一定是你的同类吧。”
“有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不想听的时候马上消失。”
“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一下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我会对你发出的提示毫无印象?”
【宿主什么时候摸到系统日志的?】
久无回应的系统一下就抓住了问题关键。
“诶嘿,你猜?”
时曦一开口,身上那股本就不明显的睿智和深沉一下子就消失了。
【哦,你猜。】
松了一口气的系统冰冷地回应道。
【提醒宿主一下,现在已经是丑时三刻(凌晨 1:45)了,再磨蹭下去,你就可以不用睡觉了。】
【什么丑时三刻?我怀疑你是在骂我。你先别转移话题,给我把话说清楚。】
时曦抬头看了看头顶只剩下三个小时零十五分的倒计时,眼不见心不烦地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请宿主珍爱生命,遵守契约精神。另外,转角那边有人过来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时曦的不满,系统破天荒地发出了友善的提示,只不过字字句句都是朝着偏离重点的方向组织的。
声音已至转角,系统却开始销声匿迹。
【破系统,就会转移话题。】
时曦暗骂了一句,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