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灯已经近了,一个戴帽子的小人,不足一米高,和灯笼的颜色一样都是陈暗的红色,它一腿长一腿短,走路也就深一脚浅一脚。所以在远处看到的红光真的是个灯笼,提在小东西的手里,跌宕飘忽,也不知它是为了照自己的路还是晃别人的眼?
提灯怪站在他旁边,歪着缺了半边的脑袋耐心地等着他整理卡片。
王幼安低着头忽然念了一句咒语,小东西一愣,接着就是脑门一震,它动不了了。
王幼安给它贴了一张傀儡符,这是刚才用纸卡锋锐的侧面在指尖剌了一道细口,挤血在卡片背面画的。
单纯的提灯怪本想着领着他下黄泉,没成想上来就着了道。这下它不但被人控制了行动,还得有问必答。
淦……
王幼安:“这是你造的幻境?”
提灯怪老老实实道:“是魔主造的。”
“它在哪儿?”
“就在...你身边。”
这东西上下颌也没对齐,还豁着牙,吐字不太清。
我身边?我一直被万恶之源监视?怎么一无所觉?
按规矩,他只能问三句。
要珍惜最后一句的机会。
“白赫兰此刻在哪里?”
“海底。”
!
王幼安悚然而惊,心脏像被重重攥了一下。
傀儡符的威压下,灵物那三句回答没有虚言。
白赫兰刚才还好好的去守夜了,怎么提灯怪说他在海底?哪里的海底?这里离海太远了,数十天的舟车劳顿已走入大权国内陆腹地。
苦思之下,越发的愤懑不安,勾起了藏在心底的恐惧,耳中嗡鸣,头痛欲裂,王幼安的状态很不好,有昏过去的趋势。随即眼前一暗,失去了知觉,方才的幻境也随之崩成碎片。
他醒来时眨了两下眼,反复确认眼前真的就是白赫兰。
……
你可吓死爹了。
白赫兰无甚改变,只是双眼有点红,可能见他晕倒急坏了。
“我没事……”连王幼安自己都觉得声音很虚弱。
“你怎么…方才我过来没看见你,就去找…” 见对方不言,他向白赫兰解释。
“我去旁边放水了。”
哦,原来只是上个厕所。
“小李他们呢?”
“都在这里。” 白赫兰指给他看歪倒在地上的三个人,他们似乎也晕了。
他们三个被弄醒后也感觉并无大碍,只是不知何故会突然昏迷。
“晚间雾气的原因。” 李祯分析也许是某些气体引发的中毒。
韩冬他们也赞同,说起某些偏僻地区山谷内的莫测的雾障,往往让误入的一整队士兵都栽进去,之前是有先例的。
还好今天大伙命大。
这样一来,王幼安也不想睡了,便索性陪着他们几个守夜。篝火点起来后李祯去捡柴,他站起来时轻轻拽了拽王幼安后腰的衣服。
片刻后,王幼安对白赫兰说要去施利昧那儿拿一块干粮给他烤烤吃。
白赫兰点点头,回了他一个动人的笑容。
施利昧还在呼呼睡,李祯藏在她后边暗处,见王幼安过来,赶快说了一句:“王兄,刚才昏过去之前,我身上又爆黄光了!”
说完他匆匆猫腰溜走。
王幼安从施利昧口袋摸出饼子,拿过去穿到白赫兰剥去青皮的一截洁白干净的树枝上,放火上烤。
一会儿李祯也回来了,挟着一捆柴,韩冬福来身上带着酒。
几个人围着火聊天,刚才的小插曲谁也没再提起。
但这注定不是个平静的夜晚,两个时辰后换班执勤,施利昧是女子被自动忽略,费秀才加入到艾五的小组去守后半夜。
天黑得如一滴粘稠的墨,四野里只有他们面前篝火的一点光,可这光有限,仅能照亮几张人脸,其余部位俱都虚隐不见。
一开始几个人还说笑了几句,后来都安静了下来。
“五爷,你在看什么?” 费玉发现艾五的眼睛发直,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般呆呆地看向自己。
费玉检视了一下自己身上,没有特别的地方。用力蹭了两下脸,看看手掌也没有黑灰。
捅了捅身边另两个军士示意他们去看艾五,旁边的人却没反应。扭头一看,另两个军士也在瞪着大眼珠子盯着自己看,那神态和艾五一模一样。
秀才的脖子一帧一帧地向自己身后转……
——后边什么也没有,除了一顶轿子,一顶中规中矩的青色小轿。
他站在轿子前,想要撩起帘来看看里面,却不防突然有人发声!他手一哆嗦,轿帘又滑了下去。
“请状元公上轿!”
“!!” 谁在喊?
四下瞅一圈,除了木头橛子般的三个士兵,没有任何人。
他愣怔的时候,那声音又响起:“状元公上轿啦~”
状元……是我吗?他低头一看,身上一套崭新的红装,想必头上也是插金花的状元帽。
既然如此,那就错不了了。他大大方方地掀起轿帘,稳稳地坐在上面,轿子悠悠抬起。
费玉坐在里面不觉颠簸,似乎行得很慢,但在艾五他们眼里,轿子却是似一支急箭般嗖地一下没影了!
三人这才反应过来,跳起来一边吆喝一边追去。
艾五脚坐麻了,落在最后面艰难迈着腿,一个又一个的人匆匆超过他。看背影有秀才的伙伴王氏兄妹和小李,还有军士兄弟们,有几个穿得花花绿绿,扭着大屁股的人也把他甩得远远的。
等等,大屁股?花花绿绿?艾五心里犯嘀咕——这些都是谁们啊?
他心中惊怕,回首望去薄雾蒙蒙,看不到方才的宿营地,此时腿脚也缓过来了,便没想那么多,撒丫子狂追。
跑着跑着,左边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看没人,纳闷间却发现不知何时右边多了一个人!那个人无声无息,听不见跑动声,就紧紧鳔着他,一步也不落。
艾五头上的急汗迎风而飞,他眼角的余光能看到右边的人脸很白,颊上两坨红,又红又大的嘴咧着,头方方的。它与艾五平行着跑,头却转着九十度,整张脸正对艾五的侧面!
“天王老祖宗!关帝爷爷哎!快来拉我一把吧!救命啊!”
他心里不住呐喊,却起不了任何用,心态崩溃之时大喊一声:“看什么看!!”
“看我媳妇呀~”咧着嘴的人说。
“你瞎呀?!你媳妇长我这样吗?” 艾五开始跳脚骂街了。
那人死鱼一样的眼里黑眼珠根本不转动,只是固定在白色框内。
但视力不好不代表缺常识:“对呀,我媳妇应该坐轿子。”
它还有了怨气:“你跟着我起什么哄哇?我又不是迎娶的你!”
艾五被数落了,心里反而轻松了点,仔细一看,旁边这人果然一身新郎官的打扮。
他悟起方才花花绿绿的那些人,分明就是媒婆和丫鬟。
秀才公刚才坐上了那顶鬼轿,被当成新娘抬走了!
坐在轿中的秀才却不明就里,甚至眼前变得红彤彤的轿子也没让他觉出异常。他还听着随之出现的咿呀丝竹声和笑闹喧哗很悦耳,隐隐有股喜悦在心里攒动着。
但只一小会,他就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这不合规矩,他想。堂堂的状元及第,若是赴琼林宴该骑大马!做官上任也得有顶官轿才行。
——这样太轻慢我等读书人了!
他兀自牢骚满腹时,“噔!”地一下,轿子急停,他向前一栽,差点滚落出去!
紧接着,轿子仿佛向后退去。秀才能感受到有一股力量在限制轿子前行,而轿子却像有自主意识般拼力向前挣脱,两相角力之下,轿子的框架发出难以承受的吱吱嘎嘎声。
秀才觉出不妙,想借机跳出去,但是他发现自己竟然一动也不能动!不但身体受制,呼吸也受阻,整个人如同一只落入粘稠糖浆中的飞虫,拼命挣扎也冒不出一个泡!
没顶的窒息感将他包围之时,“砰!”地一声剧震,血红的花轿四散分崩,原来与轿子拉扯的那股力量一下子缠住了秀才,把他拖向后边。当他仰面朝天跌倒之时,视线上方看到的正是一脸冰冷煞气的王公子和挑着眉瞪着杏眼的施姑娘!
神符激起的浓烟滚滚而散,喧嚣声渐渐远去隐没,人群中多出了几个“木桩子”。
艾五跑到近前数了数,加上新郎,一共十一个纸扎人。
鬼轿被暴力拆解,这些东西没了主宰,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风一吹哗啦啦的纸片抖动着,比方才“活”着时更让人不适。
艾五扶着膝盖喘气,嘴里喃喃地骂个不停。
李祯抽第二巴掌时,秀才已清醒过来,他还没来得及自证,又两巴掌飞快地抽来了。
秀才:“我……你!岂有此理啊!”
“潮人”幻化成的长索渐渐收回小盒中,施利昧爱惜地把搭扣扣好。
“咦?秀才公,你咋成了个扑棱蛾子呢?”一众军士也围了上来对费玉评头论足。盖因他此刻一身红纸糊的“凤冠霞帔”从头包到脚,隆重又廉价地在风中唰啦抖动。
“啊!……”秀才绝望地双手掩面,气极而泣。
“别哭!”他听到施利昧一声喝,可难堪羞愤的眼泪早就不争气地涌出。
说时迟那时快,刚才已废了的鬼轿陡然又从地下钻出,把秀才装了个正着,忽地竖起,一窜飞上了天,眼见着一点红光就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