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宝月庵里尼姑的头顶心!”
当黄光乍起时,她们纷纷惊惶仰倒,李祯注意到其中一人头上弹起了一个黑点,吱吱叫着飞快逃走了。就是这种虫子,相信别的尼姑头上也会有,若是寻常女子,这种黑色小虫藏在头顶发髻中是不会被发现的,但偏偏是光头的尼姑。
李祯:“这个东西应该是平日会伪装成一粒戒疤,通过某种联系操控着尼姑们的行为。”
那一时刻,因恐惧突然爆发的黄光才会脱离寄体逃命。
他还想向费秀才求证,但秀才实在是记不得了,或者说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王幼安表扬了李祯的细心,这样一来,线索明朗了起来,虽然敌在暗我在明,但随时可以逆转,只需要把鱼钓出来就行。
饵还得用白赫兰。
“散了,散了!回屋睡觉。” 三人出来时,施利昧刚到门口。李祯把她一转,转成脸朝来路的方向:“尿盂有什么好看的?回去。”
施利昧没防备,竟让他得了逞,随即闪电般出腿把他绊了一跤算扳回一城。李祯反应也不慢,只踉跄了几步便扶住了墙。
回房后,王幼安困意全无,就这样在灯下坐了半小时,他去走廊上转了转,发现隔壁的灯也亮着。
长夜寂寂,他想找人聊天,弹了弹白赫兰的窗扉,轻声问:“下棋吗?”
等了数秒,没听到回答,里面很静,呼吸声也轻得几乎不闻。想来他已睡了。
王幼安不再期待,收回了表情,重又坐回灯下,把白赫兰看过两次的那本书翻了开来。
“什么东西值得这样一看再看?”
嗯?还是方块字。
——竟是一本《说文解字》。
“……”
他在自学私塾教材?
曾经,旧庄园阔大的书房里,通顶的书架上摞满了古籍,高处的书得王幼安跳起来去够,书架一侧有滑轨梯,可他不爱用。
大多数书本都还完整,有细腻的皮质封皮和烫金脊饰,书页已泛黄,但很平整。这些藏书属于这里历代主人的收藏,此处无疑是汐大洲典籍最全的地方。汐大洲通用文字他认得不少,但有些著作上的小种族古文字甚至独特符号让王幼安完全摸不到头脑。
白赫兰借此寻到了营生。
他会把王幼安拉过来,逐字逐句指着那些“火星文”读给他听,还自动加上翻译。
王幼安一开始只觉得他发音怪有趣,后来发现他讲解东西时似乎过于灵活了,直译很少,私货居多,很多译出都像是自己的见解和评价。很快,他又发现这些书白赫兰其实也是第一次读,常常一眼看去先把自己看笑了,之后就是装模作样地边读边译,边骂边嘲讽……
一次两次,久而久之,这成了两人夜间惯做的一件事。
入睡前,只要二人都在旧庄园,王幼安会去挑书,挑好了白赫兰就读给他听。
彼时王幼安大马金刀坐在书案后的椅子里,绷着绿丝绒软垫的凸雕椅背很高,扶手很宽厚,他就这样陷在其中半阖着眼听,到了需要讲解处才凑近看两眼,看完再靠回去。
家庭教师白赫兰不是靠着书案斜站着,就是坐在书案边上,长腿半曲,膝盖能顶到椅子扶手边。扶手上搭着王幼安白皙纤长的手。王幼安有时会想,或许自己稍一伸手就能摸到他坚硬的髌骨和筋肌。
这一日,讲到先知族一位智者的遗作《神之国度》。
此人是百年前的一位奇人,曾驾船航行至东方古国。见到了令人艳羡赞叹的先进文明,并在东方生活了整整十年。
这部书起稿于那段旅途中,直至回来一年后才修订刊印出来,书内除了用先知族的语言做了穿插讲解,当中诸多论述和引用部分都是方块字。
白赫兰认识的多种文字里,恰恰不包含最难的方块字。
王幼安开始反过来教他。
白赫兰记性很好,只需听王老师讲一次,下次再见到这个字时他已会了,不管象形还是会意,都纯靠硬记。
王幼安也是个能一次听懂陌生语句的人,但生字却没他记得快,并不是真正的过目不忘。
《神之国度》中有一章记载了作者在道教名山游历,见识到了高人使用符箓和一只随身携带的公鸡来平息一个村子里的怪异事件,捉了一只胳膊长的蜈蚣。——这几乎震碎了他的三观,要知道一个没有神血的普通人出手祛魔在汐大洲可是闻所未闻的。
他从此开始跟随着神奇的东方术士的队伍,虚心求教,醉心于道术镇魇的研究,但其成果终是止于天分而有限。
归来后又有数次兴起再赴东方的念头,却均未能成行,引为毕生之憾。
读到这里,书已过大半。
“有用的东西没写。”王幼安意兴阑珊道。
“嗯?你想看什么?”
“从…这里到东方,有没有什么神秘的通道?”
“什么样的通道?”
“呣……”
“你想问的是不是缩短了山与海的距离,想到哪儿就立刻能到哪儿,就像你从门内走到门外?”
“对哦!就是这个东西!真的有啊!你知道在哪儿对不对?” 王幼安仰着头问,目光专注地看着白赫兰,一只手也趁机卡在他的腿上。
白赫兰垂着眼看他,几秒后,平直的嘴角一动,似乎笑了一下,但眼底只有冰冷幽暗的邪焰,没有半点笑的意思。
他淡淡道:“没有。”
说完随手把书卷撇在书架顶层,抻了抻懒腰站直踱了几步,说:“你上次说要教我下什么棋?”
一张纸铺开,一人一支翎毛笔,王幼安画上多条经纬线,率先在某一交叉点上画了个X。
他告诉白赫兰:“你画O,无论直、斜,看谁的符号先连成五个。”
五子棋下到半夜。
白赫兰低声哀求:“行了,睡吧?我都没劲儿了。”
王幼安掀起一点眼皮:“你很困?”
“不困啊。” 我看你又困又气极。
“你就这么怕我赢你?”
“怕啊,趁你还没赢,快结束吧。”
王幼安把笔扔下,起身大步走出。
——我可去你的!从第一局演示规则开始,把把都是我输,你还好意思喊停?!
再和你玩我就跟你姓!
这些记忆就是一层窗前白纱,平日里不太会注意到它,但起风时它会激荡不止。
让王幼安枯坐一宿无法安眠。
第二日继续游烜城,白赫兰换成深绿长袍,衣裤和长丝穗变成奶油色,还是昨天那套的料子,这样配色少了点风流写意,多了禁欲内敛,有种别样的味道。雪白的折扇一展,上有王幼安的亲笔题字:十万个为什么。
领着众兄弟一路逛到了烜城闲人最集中的地方——聚贤茶楼的书场。
王幼安:“没地方去了是吧?还是就认识这一个地儿?” 他走在白赫兰旁边,穿着却只求简单,用施利昧的话来说,他与白赫兰的区别就仿佛一盏琉璃灯之于一盏点着的琉璃灯。
书场里人比昨天不少,书博士还没有开讲,坐在书台下看客群中,笑眯眯托着茶壶呷水聊天。
刚落座,茶点还没上全,白赫兰就用膝盖抵了抵王幼安:“有人看我。”
王幼安不动声色地起身,假装要如厕。来到外围,穿过大半个场子,观察可疑的人。
偌大的书场里,听众不少,好几个活计穿梭来去,喧哗不断,并没有谁显出异于常人之处,也没有哪里阴气重。
再往外看,大门口有人挤在门侧,探着头等着听蹭书。这些人里,闲汉和半大孩子子居多,张望的方向是最前方的书台。
他相信白赫兰的直觉不会出错。
回来后,他悄声问白赫兰:“如何?”
“一直没消失,书台方向。”
“?” 说书先生还没开工,书台空荡荡。
这个时候,王幼安惊觉台上的帷幕有一点点起伏。
“幕布后边有什么?它动了一下。”
费秀才抢答:“戏台吧!”——他曾坐在前排听过书。
费玉:“台子分了前后两半,遮起来只用前半块说书,都拉开后就是要唱戏了。”
“那东西就在幕后。” 王幼安说着给李祯和施利昧使了个眼色,三人需从前门出去,再进后台去抄底。
离开时,白赫兰头也没抬:“哥哥,嫩死它!”
他看起来只是专心品茗,并没做什么口型,可王幼安就是听见了他说的这句话。
似笑非笑站起来,轻蔑地“哼”了一声,离开了座位。
三人大步走出门口,今天出场的表演安排是,前半场依旧说书,后半场唱当地一出名戏,这黑压压一片观众,固然有很多忠实的评书听众,也有一部分是来看戏的。
常驻此处的小荷班在当地颇有名气,出色的角儿好几个,唱念做打样样好。与说书的圆脸先生共同撑起这全城最火爆的市井娱乐场,说不上谁沾谁的光,
后台并不是谁都能进的,一个穿着短汗衫的汉子坐在条凳上,卡在门口专心搓脚。突然冒出了三个人,吓得他一激灵。
施利昧把提着的篮子一举:“给角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