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之这话说得决绝,令沈容泉当场愣住。
“为什么?”
李长之抓过他的手,把荷包塞入他的掌心,“我累了,不想说话了。沈容泉,我们就此别过吧。”
话毕,荷包连同指尖被他握住。李长之不解地看向他。
“如果,”沈容泉目光殷切,像陌路穷徒,再顾不得任何,破釜沉舟地剖开他的心意:“如果我说,我想跟着你走,你去哪我就去哪,无论将来如何,从此我都只跟着你一个人。
“哪怕家中阻挠,哪怕你厌倦弃绝我,我都会守着你,护着你,绝不叫他人再伤害你。
“李长之,我心悦于你,绝非怜悯,也绝非同情。我只是爱着你这么一个人,希望你此生能够幸福安康,再无悲痛。你可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嗡一下,世界仿佛陷入了安静。李长之感到茫然,脑子里一片空白。
握住指尖的大手在微微发抖。因为紧张,所以连呼吸都放轻不了。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是新年那个时候,沈容泉邀他去看烟花。微湿的掌心也如现在这般炙热。
烟花之下,他流着泪向他祝贺新年。而他替他抹去眼泪,说他什么都知道。
他虽愚钝,但在那次中感受到了隐晦的爱意。
那无微不至的,小心翼翼的关怀与真诚,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让他能够坚持到新皇登基的那日。
他本想那日就此离开死去,可沈容云点醒了他。
他在磅礴大雨中痛苦嘶喊,任由往昔记忆冲破城墙,将他撕裂成两半。
痛楚之流冲刷着寸寸经脉,让他无力抵御,跪倒在地上。
宣泄后的大脑重归平静,也猛然想起了儿时的梦想。他一直想出宫看看外面的世界。
从前他身不由己,半生出不了洛京,而今脱胎换骨,李幼不再是李幼,而是李长之。他该代他好好看一看世间。于是他带着沈容云给的行囊,离开了竹岭。
碧草芳,天地大,唯他一人行走世间足矣。
至于沈容泉的出现,他想过他会追来给他送别,也想过他不会追来送别。
唯一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会表露心意。
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拒绝,而是害怕。
害怕自己不能同等给予相同的爱意,害怕荒芜的心脏再装不下一个人。他的真心被挥霍了不少,仅剩的一点不知还能不能给得了对方。
李长之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呼出去。他抬起头回望沈容泉的眼睛,神情很是认真:“我想你已经知道我过去的身份,如今你还肯追来送我,我已经很感谢了。沈容泉,我并非良人,同我在一块,只会徒增许多苦恼。”
“我不在乎!”沈容泉恳切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难道还不知吗?你是珠玉,天底下最珍贵,无双的昆山玉,我沈容泉此生唯一所求的良人,我——”
李长之却打断他的话:“可我的心千疮百孔,不知还能不能给得了你想要的真心。”
他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指,“只怕会辜负你的一腔深情,践踏你的爱意。”
他看着沈容泉的希冀被自己碾碎,一点一点变成绝望。
真残忍,不肯好好告别。李长之暗自嘲讽。
他转身欲离开,一股力猛然拽住了他的衣袍。
“求你,求你——求你别放弃我。”沈容泉喉头哽咽,呼了好几口气才说清楚话,一副似笑似哭样子,“李长之,我不奢求你如何,也不求你给我什么,只要让我爱你陪着你就足够了。李长之,李长之,我只想跟着你,不需要你付出什么,你明白吗?”
一滴泪落到手背,竟让李长之生出不忍之心。
这般好的人,怎能让他来趟浑水呢?
李长之不语,抚开恳求的手,走进了马车。
帘子落下,遮住车内之人。
沈容泉闭上眼睛,抹去眼眶周围的泪水,继而翻身上了马。他朝着马车道:“我想守着你,并非一时起意,而是我想了许久。来时我就想好了,无论你答不答应,我都会一辈子守着你。你说我死缠烂打也好,臭不要脸也罢,我都心甘情愿接受。”
他顿了顿,“你若不愿见我,我便在暗处守着你,直至,直至——你得遇良人。”
“良人”一词说得极为落寞,他低下头,忍了又忍心头生出的苦涩。
马车启程,沈容泉骑着马跟在一旁。时不时用衣服擦去难过的泪水。
驶出三十里地,一声无奈的叹息飘入他的耳中。
“沈容泉,别哭了。”
“我没有!”他太过伤心,此刻听不得李长之的声音。
李长之这时出声,他只会越来越难过。眼泪止不住地掉落,他差点就哭出声,却还要强装没事。
“我看看。”
沈容泉伸手扯住要被掀开的车帘,“你不要掀开它,容易着凉。”
现在快入夏,他话说的是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李长之道:“不是没有哭吗?”
沈容泉沉默了会才开口承认:“哭了,哭得很丑。你不要看,看了会做噩梦的。而且,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博取你的怜惜。”
话音刚落,车内之人静了好一会。
“沈容泉。”
“嗯?”
“让我看看吧。”
“不要。”
沈容泉嘴上说着拒绝,扯帘子的力气却小了不少。车帘被缓缓掀开,一张乖巧又沉静的面容展现在眼前。
李长之静静地看着他,虽然没有明显的哭容,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湿润的睫毛,说话时不太平稳的语气和鼻音却出卖了他。
“不丑,挺好看的。”他顿了片刻,又道:“方才的话我无意伤你。我——我身份特殊,又遭遇许多变故,早已面目全非,真心所剩不多,就算如此,你还要跟着吗?”
“跟!”眼见对方松动,沈容泉铿锵有力地道:“我知你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但我愿用一生陪着你去走出去。这话绝非儿戏!!!”
他态度坚定,倒叫李长之有点不知所措。
他又道:“此去不知何处是归乡,或许此生遥遥无期,难以安定,你若要跟着我,免不了要四处漂泊。”
“我无怨言。”
“哪怕有朝我身份暴露,为世人不容?”
“我不会抛下你。”
“我周身污秽不堪,为世人不耻。”
“你皎洁如月,璀璨荣光。”
“我……”
“李长之,我愿意,我愿意的!”沈容泉将心捧出来,道:“只要你在,哪怕露宿风餐,天被地席,我都愿意的!”
字字真诚,绝无作假。
李长之一愣。
多久了,他被不断地放弃和利用,各个都是过路客,未曾为他停留。
唯独眼前的人,停留下来说要带他一起走。
他不知这个誓言会持续多久,可至少眼下这一刻是真实。即便前路未知,他还是想赌上最后一把,赌眼前人并非过路客。
李长之淡淡一笑:“既然如此,你便先跟着吧。”
夕阳将落,最后一缕光落到他的脸,留下一丝温暖。
这捧欲灭的灰重新燃了起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