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灵单听这话时还不觉什么,亲人之间的信任嘛,她和妹妹也有的。
但在她转头看到阿牧面上神色时,便有些疑惑的歪了脑袋。
这……是姐弟之间该有的眼神吗?
“走吧,现在能出去了。”
她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少涘已然走了过来,十分自然的拉上怀灵手腕,将人带着向被腐蚀出的洞口走去。
怀灵路过那个洞口时下意识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
原本根本看不到的屏障此刻显出了形状。
至少靠近被腐蚀的位置是能看到的。
但除开这里,逐渐向远处延伸而去的地方,灰色的痕迹又慢慢暗淡,与夜色相接,消失于无形。
从洞口穿过时,怀灵发现,被腐蚀出来的边缘是不规则的,裂口处如同刚熄灭的灰烬般,有暗红色的光点附着其上,明明灭灭。
说实话,怀灵从未想过自己体内的力量会如此的厉害。
自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抄起门栓打死夫君之后,便发现自己没办法出去这座宅院了,于是她瘫坐在地上,静静地等着死亡到来。
那时她觉得,如果一家人都赴死,未尝不是一种团聚。
但怀灵等着等着,不知等了多久,久到她发现身边的母亲已然化作白骨时,怀灵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无法死亡。
可是她仍出不去。
于是她一如往常,坐在大门口,发着呆。
直到有天,她发现这座宅院突然间亮了起来,有人路过自己,点燃大门口的灯笼,并将它高高挂起。
那一瞬间,怀灵以为有人占了这座宅院,她几乎想要拼命。
但很快,她便发现了,从正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中,有她许久未见的爹爹。
正当怀灵思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她听到了深宅后院中,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她心思一动,就出现在了声音响起的房内。
是妹妹。
看到还是婴儿的少涘时,怀灵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
再次见过家人之后,怀灵觉得心内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复仇的心思便从角落里跑出,开始翻涌。
热切的念头烧得怀灵夜不能寐。
但她又出不去,怎么办呢?
怀灵想到了新出生的妹妹,好像不似凡人。
从妹妹那里拿到力量之后,入体的瞬间,怀灵就被庞大繁杂的恶念几乎占据全部思维。
他们告诉她:当年爹爹是怎么死的,就让那些人一并怎么死。
怀灵想起了那口汤的味道,她咂了下嘴,觉得理当如此。
于是没办法出去宅院的怀灵,将诅咒放到来家中做客的人身上,让他们将其带了出去。
果不其然,不出三日,城中四处都是哭声。
怀灵坐在门后,隔着厚实的木质大门,捂着嘴无声大笑。
自那之后,她自觉无事可做,便藏了起来,直到这次少涘带人回来,将她惊醒。
所以严格意义上,这是第一次,怀灵看到自己从少涘那里求来的力量多具有破坏性。
“别看了,给你这个玩,画都画了,不用白不用。”
正想着,手中突然被塞进一张薄薄的脆纸,耳边响起少涘的声音。
怀灵低头一看,是少涘刚才所画的符咒,在妹妹鼓励的眼神中,她仿着刚刚少涘的样子,将符纸在空中挥了挥。
眼前景象如同被泼了水的画一般晕染开来,让人眼晕,怀灵便不由自主的眨巴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她便看到了少涘的背影,以及一间从外面看,破败不堪的宅子。
“妹妹,这是哪里?”
怀灵心中踌躇,上前半步,攥紧少涘的袖口,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得问你,这张符幻化的位置是你最想到的地方,我们都是跟着你过来的。”
少涘将周围打量一圈,确定没有什么人之后转向怀灵,眼神温和,语气平静。
我?
我最想到的地方?
怀灵更加不解了,看这宅子的样式,自己好像从未来过这里…
但今晚少涘的种种行为又告诉她,或许少涘不会出错,于是怀灵提起裙摆,朝着这间许久无人居住的宅子门口走了过去。
少涘紧跟怀灵身后,在她脚步踏进门口的瞬间,突然想到了刘大娘家里那个妇人在离开的时候说过,城中有几位大善人,当年是他们将人抓了回来,若是有事,可来求求他们。
稍微有些分不清方向的少涘跳上房顶,远远眺望,整座城池中,只有对角的那所大宅院前烛火通明。
果然,两人的话对上了。
那妇人只知其一,是这些人对外的言辞。
怀灵只知其二,并不晓得百姓被引导着误解了他们一家人。
好个两头骗。
她冷笑一声,脚步落地,重新回到怀灵身边。
此时的怀灵一脚踩在门槛内的位置,另一只脚久久的搁在外面。
她以这种诡异的姿势定在原地。
“怎么了?”
少涘走到与怀灵并肩的位置,一面看向她,一面出声问道。
怀灵死死的盯着大门正对着的位置,少涘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里没有点灯,少涘的视线移过去,初时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她顺手甩了张符纸过去。
一闪而过的火光凭空出现时,首先被照亮的,是前厅那一大片空地的正中央处,一口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大锅被悬空吊起,下方架着一端已经被烧成炭灰的柴火。
少涘想,她猜到那是什么了。
符咒燃起的火光灭掉后,无一人开口,空气寂静得可怕。
“咳,劳驾。”
不远处一道声音响起,解救了这窒息的场面。
少涘顺着阿牧的声线看过去,他正盯着门槛上一个诡异的符号研究。
此刻阿牧正一手指着那符号,一边看向少涘:“阿姐,这里有个阵法。”
少涘闻言抬脚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朝竖起的门槛上望去。
确实,这符号看上去像是个阵法,但具体是做什么用的,她也看不出来。
“什么时候学会阵法了?”
少涘有些意外,阿牧在曜雾山上时,对着那些她从山下带来的古籍典藏一眼都不想看,现在竟然还能认出这是个阵法,这倒是令少涘颇为意外。
“一直都会。”
阿牧站起身,向还蹲在地上的少涘伸出手。
在少涘搭上手,随着他的力道站起,身体不由自主向他靠来的同时,阿牧轻声补上一句:“不然阿姐以为,自己学到的阵法是谁教的?”
若说之前阿牧在地上敲字的行为是暗示的话,现在几乎称得上摊牌了。
不对,之前也不能算是暗示,那是明示!就差没把字刻少涘脸上的明示!
少涘没好气的甩开阿牧的手,也不搭理他,转身就朝怀灵走去。
“进去吧。”
她轻声对仍在呆愣的怀灵说道。
仿佛被这声惊醒的怀灵回过神来,两只手抬起,在脸上狠狠的揉搓,几乎将整张脸挤压得变了形状。
“没有眼泪,别擦了。”
少涘看不下去,拽住了她的手腕。
没有眼泪吗……
怀灵垂下眼睑,双手在面上细细搜索,果然没有。
她自嘲的咧嘴一笑,将放在门槛外的那条腿收了进来。
怀灵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外面时,会认不出这件宅子了。
她不满二十时,是被人八抬大轿从外面抬进来的,彼时头上有盖头,外头一切都看不分明,加上自己又心怀喜悦,只觉这世间一切美好尽在今日。
后来她从里面爬出来时,从未回头望过一眼,只沿着自己记忆中的方向,向着家的位置,一路爬行。
她从没有好好的,正正经经的看过这座宅子的大门。
如今竟是这样的情形才得以一见,真是讽刺。
怀灵从正门进去之后,直直的向里面走去,路过那口大锅时,她并未停留。
只是在她的身形越过那口锅之后,雕刻着精美纹样的锅底突然间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这道声音一直持续到怀灵踏过二门的门槛。
当怀灵走进去之后,这声音便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坍塌的轰鸣声。
没有人回头看。
这件事不值得回头看。
邵鹿守在前厅,阿牧仍旧蹲在大门外头研究那道阵法的用处。
少涘则是跟着怀灵里里外外的将这座宅子逛了个遍,里面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具尸体。
每路过一具,怀灵便会数上一个数。
重新回到前厅时,怀灵掰着指头算了算。
“够了。一家人整整齐齐。”
她面向少涘说道。
少涘闻言点点头,又递给怀灵一张符纸:“那就下一家。”
就这样,少涘三人跟着怀灵跑了六间宅院。
这些宅子里,每进一家,怀灵都会绕着院子走一圈,找她想找的那个人,那个围坐在烧得滚烫的肉汤旁,喝得醉醺醺的人。
阿牧则是由邵鹿保护,蹲在这些人家门口研究那些阵法。
怀灵逛完之后,在少涘又掏出一张符咒递给她时,她推开了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妹妹,只有这些人,都死了。”
说到这里,她抿起嘴温柔的笑了。
少涘这才发现,怀灵有酒窝,那涡浅浅的浮现在她脸上,被月光一照,真是再好看不过的一个女孩。
啧,她死了。
死得惨烈。
少涘压下了心里的火气。
“就这些了?”
“嗯,就这些。”
“那你的仇就算报完了?”
“嗯,谢谢你,这么多年过去,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死去的样子,这仇……应当是了结了。”
怀灵又笑了,与刚刚发自内心的开心不同,这次是一种带着怅然,有些不知所措的笑。
好像她人生的目标就此失去,不知前路何处的无措。
“阿姐,我知道这阵法是什么了。”
不远处蹲在门口,被邵鹿一脸嫌弃的阿牧朝这边远远的招着手,示意两人快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