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抓,将原本被咳嗽耗尽心神之后,脑袋昏昏沉沉的大娘抓得清醒了些。
大娘并未抬头,只能趴在床沿上将眼帘掀起,眸光望向少涘。
“孩子,听大娘一声劝,走吧。”
这声音低沉无力,只用气音断断续续的说出。
少涘低垂下眼望过去时,昏暗的环境中,大娘掀开的眼缝好似全被黑色的瞳孔占据,只能依稀看到五官的轮廓。
“收。”
少涘同样用气音回答了这个问题,随着唇角轻启,点点金光从少涘嘴边溢出,跳跃在帷帽之中,成为了屋内唯一的光源。
紧接着,光点从帷帽下方的空隙涌出,逐渐汇成一股金色的溪流,顺着少涘的胳膊流向她摁在刘大娘的手上,随后慢慢融进了那层枯瘦干瘪的皮肤之中。
屋外,那妇人一时口快说出诅咒二字,在阿牧的追问中,她死死捂住嘴再不言语,只是默默流泪。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阿牧几次三番拦下想要推门进去的妇人,觉得来回走动麻烦,干脆守在了门口。
这时身后的房门却传来动静,他转头望去,是少涘出来了。
少涘看上去并无异常,路过阿牧时伸手拉了他一把,对方正隔着帷帽打量辨不清面容的少涘,猝不及防被她拽得一个踉跄。
“进去看看吧,没什么事了,这两日多休息。”
途中经过妇人时,她立定脚步留下这两句话,随后自然的向院落外面走去。
“阿姐?你累不累?”
阿牧跟着前面的人出了院门,实在看不出端倪,只好张口询问。
“看这个。”
少涘没有回答阿牧问题,掌心向上摊开手掌。
出了院落之后,原本横在头顶遮天蔽日的树干只剩寥寥几枝,没了树荫的遮挡,太阳照射下来的光亮自然的落到少涘两人身上,照得人暖烘烘的。
不过这也只截至到少涘摊开手掌之前。
在少涘摊开掌心的一瞬间,两个人从脚底起,身体内似乎迅速向上蔓延一层冰冷的雾气,冻得阿牧打了个寒颤。
不过也就那么一瞬,在少涘的掌心完全张开之时,阿牧只模糊看到一团黑色的雾气在被阳光照到的顷刻间便化为飞灰。
摊开的掌心内什么都没有剩下。
少涘的眉心一蹙即开。
“这是什么?”
他没看清具体细节,只好向少涘求助。
少涘并未开口,只摇了摇头,帷帽轻微转动,下摆在空中划出个弧形。
她率先动了身形,向巷子外走去。
少涘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想起临出房间前,刘大娘松松拽着她的袖子,气都顺不上来却硬要说话的样子,
她说:“他们……”
在这之后,大娘就因体力不支昏睡过去,后面的话不得而知。
但是现在,少涘知道了后面的未竟之言,拐过街口后,就连现在身无灵力的阿牧都察觉到了,这条街巷,与她们进来之前的情形大不相同。
原本生机盎然的这半条街道也变得如同另半条的怀王府门前一样,死气沉沉。
街上那些货摊依然堆放在原位,但是各个摊位旁立着三三两两聊闲话的人却都不见了踪影。
“喵。”
一只拖着纯黑色尾巴的白猫从刘大娘的胭脂摊子下面钻出来,转头跳上一旁摆放着香包的案几上,躺下身子用爪子勾香包上的穗子玩。
见此情形,少涘将身子一转,与阿牧擦肩而过,复又回到刚刚刘大娘居住的那条街巷中。
这条街巷内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寂静无声,少涘路过第一家脚步不停,这是她们两个刚刚进去过的院落,她停到了第二间紧闭房门的院落跟前。
站了不多时,里面传来一两声错落起伏的咳嗽声。
少涘掀起了帷帽的垂帘,她眉心紧锁,面容严肃。
紧接着,她换到另一间院落的门口,这次脚步还未停下,屋内的声响便传了出来。
一条街巷,紧闭的所有门户里面都有类似的动静,此起彼伏,隔着门户声音淅淅沥沥,并不十分清晰。
少涘和阿牧站在街巷的尽头,陷入了沉默。
在师妹和讨厌鬼离开这所宅院之后,邵鹿干脆搬出条凳来躺在院中晒太阳,只见她躺了没一会儿复又站起来,绕着凳子转了两圈之后又一屁股坐下。
坐在凳子上的邵鹿实在无聊,坐不过一会儿又‘蹭’地一下站起身来,这动静吓得瑟缩在一旁的老婆子不敢动弹。
只见她大跨步走到老婆子身边,气势汹汹地蹲下:“喂!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老婆子本用破布蒙着脸,但邵鹿土匪一般大大咧咧蹲在人面前‘问话’的行径,让她没办法假装听不见,只好从破布的窟窿中露出只眼睛,飞快的扫过邵鹿,随后答道:“十年。”
邵鹿疑惑,她挑起单边眉毛:“记这么清楚?”
谁知对面蹲着的老婆子突然间就跟疯了一般扑向邵鹿,邵鹿下意识起身后退两步,那老婆子的手便挂在了邵鹿的小腿上,拽得死紧。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告诉你。”
老婆子目呲欲裂,鼻孔跟着话语的起伏一张一翕,整个人猛然间爆发出狂热的生命力。
她张开的嘴中,牙口根部已然发黑,但她毫不在乎,笑得嘴巴咧到最大,几乎占据了半张面孔。
“我告诉你,当年我家王爷还在的时候,我们王府有多么风光。”
“你要是经历了那些,再去过现在的这种日子,你也会像我这样一天一天去数的。”
“呸!谁要像你一样。说话都不害臊。”
邵鹿也不想听婆子的下言了,真让她说肯定又是抱怨,没完没了的抱怨。
但婆子也不理邵鹿,她自顾自的陷入亢奋:“不不不,你会数的,数的是他们被下诅咒的好日子有多久,数的是他们的报应有多长久,哈哈哈哈哈哈哈!”
婆子突然间举着破布站起来,披在身上开始发癫,沿着庭院间的游廊穿梭其中,面若癫狂。
“哈哈哈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
邵鹿有些气恼,她觉得这根本就没法聊嘛,一会儿诅咒一会儿报应,都什么跟什么啊。
索性将前院封闭起来任婆子撒欢,自己则是召唤出小绿,晒着太阳给它梳毛。
当太阳晒到已经昏昏欲睡之时,邵鹿听到大门传来响动,身旁趴着一起睡觉的小绿一个翻身起来,爪子嵌在地面,做出个准备攻击的架势。
但在大门开启缝隙,一阵风从门后吹来之时,小绿原本在地面不断拍打的尾巴突然间横着扫了扫,随后撒着欢儿绕着邵鹿转了两圈就向大门口扑去。
将迎面而来的阿牧扑了个正着。
随后干脆响亮的打了个喷嚏,趁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便飞快窜回了自己最近容身的符咒中。
“师……噗嗤,咳咳咳。”
邵鹿表情诡异的扭曲一瞬,转过身子掩饰笑意。
再转过来时,她上前将阿牧身后的少涘拉进门内,满脸的关切与严肃。
“外面怎么样?”
“不太好。”
接话的是阿牧,他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个手绢一边擦拭,一边代替少涘开了口。
“阿姐有些累,让她先休息。”
少涘走进屋内后摘下帷帽随手一丢,邵鹿这才发现师妹脸色有些泛白。
她撇了撇嘴转向阿牧:“这是怎么了?”
“等等再和你说。”
阿牧半句话打发了邵鹿,走至跟着少涘三人悄悄溜进房间后,便躲在角落偷窥三人的婆子面前蹲下身续上后半句。
“你可知诅咒是怎么一回事?”
婆子眼前一亮,极其缓慢的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拽上阿牧的衣袖,嘴角抑制不住的咧开。
“诅咒又来了对不对?”
“他们活该!他们活该啊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这两句,那婆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看着昏睡过去的人,三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阿牧,你和师姐说说吧,我去休息一会儿。”
少涘揉着额角缓慢起身,站直身体时还摇晃了一下,扶住桌角才稳住身形。
她拒绝了邵鹿的搀扶,自己一个人走进里间。
“什么?你是说师妹吸走了整个城的诅咒?这不是胡闹吗?”
邵鹿几乎没掀翻桌子。
“你小声些,别吵到阿姐。”
阿牧抬眼责备的望着邵鹿:“阿姐的本源有些与众不同,这些东西对于别人或许是麻烦,但于她算得上是补品。”
“哪有补品补得人面色苍白,昏睡不醒的!”
邵鹿这次顾着里间的少涘,压低嗓子,用咬牙切齿来表示自己的反对。
她用眼尾瞥了阿牧一眼,觉得最开始根本就不该放师妹和这个人出去,要是自己的话,一定会看着师妹,让她不要…不要……
邵鹿稍微一假设就泄了气。
好吧,根本劝不住,师妹打小就有主意。
但自己也会帮她啊,总不能让师妹一个人干活。
想到这里,邵鹿又支棱起来了,她重新又从眼角飞出眼刀剐向阿牧。
讨厌鬼果然不如自己。
阿牧没心思关注邵鹿的一举一动,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什么补品能补得人愈发虚弱,又是什么诅咒能让少涘都‘无福消受’?
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将所有灵力倾注到昨晚那张符纸上,哪怕留一点今日也好偷偷吸走部分诅咒,好切身体会一下这是个什么东西。
但现在这个问题多想无益,他起身走出房间,顺带用‘让阿姐好好休息’的理由将邵鹿一并‘请’了出去。
两人像门童一样守着没有动静的里卧凑合了一晚上。
次日清晨,少涘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左边一个东倒西歪,右边一个横七扭八。
不远处还有一个破布蒙面,歪歪斜斜倒在墙角的。
这场面怎么说呢?
活像闯进了个命案现场。
但少涘没工夫细细打量,外面突然间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她侧耳细听,有些像是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