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不算是史无前例的猛烈,至少对于屋内正躺在床上的两个南省人来说,台风早已是司空见惯,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老屋子不隔音,显得这风尤其吓人。
中途起夜的沈言澈也不免在深夜被狂风呼啸的声音一惊,下意识看了眼安喻,才发现对方还没合眼。
“睡不着?”他问,“是不是外边太吵了?”
好半天,安喻才若有似无地“嗯”了声表示回应他,漆黑的瞳孔有些无措地盯着窗外。
安喻的睡眠质量一直不算很好,来了东市以后,每到台风天都或多或少会失眠。今天脑海里更是不断循环着很多事情,反而越来越清醒,按这样发展下去,可能会一整夜都在失眠。
熟悉的台风天,熟悉的失眠,唯独不熟悉的是如今的房内。
安喻从风的咆哮声中辨别出了卫生间的冲水声,然后是关门、开门的吱呀声,最后是一个人闯入了他的视线里,去拉窗帘、伴着独属于那个人的声音:“关掉窗帘会不会好很多?”
风声丝毫不变,房间里却多了一个人。
也或许,很早很早,他的世界就不仅仅只有他自己。
“不会。”安喻轻声说,“都一样,不用管了。”
早就习惯了,失眠几天就行,台风又不会一直在。
但出乎意料的是,沈言澈就这么走出了房间,回来时手上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抓出来的耳塞。
“你先用着吧。”沈言澈伸去张开的掌心,“没想到这玩意还放在我身上,隔音还不错。”
安喻怔了怔,有些犹豫地看着那不再圆润饱满而显得有些扁的橙色耳塞,一时间不知道该接过还是就这么晾着。
沈言澈皱眉,“难不成你非要作践自己失眠好几天?……你不会每次台风天都这样吧?”
安喻视线闪躲一下,避开接下他的话,从床上坐起来接过耳塞,说了声谢谢,嘴唇翕动几下终究还是没把肚子里想说的话说出来。
耳塞隔音效果的确还不错,那狂风的声音起码减弱了一半。
沈言澈的声音在耳塞的作用下也显得有些模糊,好在是能听清:“我偶尔在店里睡觉的时候会用,毕竟路边也很吵。”
安喻摘下耳塞,依旧是“嗯”了声,认真又安静地想听沈言澈接下来的话,没想到就这么结束了,他只看到沈言澈自顾自地躺回了他的右侧。
他想了想,主动给沈言澈拉去一大半被子,还十分贴心地掖好。
沈言澈傻了,盯着他看。
安喻没察觉到,也自顾自地问:“然后呢?”
沈言澈:“……什么然后?”
他才反应过来,沈言澈先前说的那点话根本就没有后续,于是换了个话题,“我离开南省后,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很无聊。”
沈言澈顺着安喻看他的视线盯过去,交织时感觉空气都有些变灼热了。“没你在的日子怪不习惯的。”
安喻就笑,转过身重新躺好:“看来是太欠揍了。”
“或许吧。”
后来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像安喻,不过也没有人会成为安喻。
沈言澈的高中三年是最叛逆的时刻,和大多的叛逆小孩一样,在家里被体罚什么的也是常态。最初沈言澈叛逆只是为了渴盼父亲的关注与爱,到后来却只剩下恨,叛逆变成了他一个没什么能力的小孩能做的唯一一个报复手段。
讲起那段时光,沈言澈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目光不自觉又触向安喻,随后又错开。
安喻察觉不到,只不由自主想起了沈言澈的父亲,他以前见过很多遍,自然那张脸便清晰浮现了。
那的确是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看起来就很古板刻薄,周身气息凌厉。年纪尚小的安喻看到他都会有些害怕,总是不动声色地躲藏在了自己爸爸的身后。
以前他们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打架,打架以后便是被老师叫家长来学校请喝茶。双方家长也不知道见过多少次面,他数不清,毕竟小时候跟沈言澈闹的事太多太多了。
安喻记得沈言澈父亲每次来时阴沉的脸,也记得第二天,他总会发现沈言澈的身上有些奇怪的粉红,只不过彼时的沈言澈还是个尤其好面子的小孩,若不是安喻比较细心,或许没有人能见到那些颜色。
现在想来,那居然是被打的。
“是啊,被打的。”沈言澈说。
安喻听沈言澈讲到现在,眉头已经不自觉紧皱:“他凭什么打你?”
“这很简单,”沈言澈无所谓道,“因为我没有满足他的期待,是他们练废的号,你看,他们甚至在我高中的时候生了我弟,想重开呢。”
“如果满足了他的期待呢?”虽然安喻一点也不觉得沈言澈是什么“练废的号”。
“那也没用,也得不到他一点夸奖。我总觉得他是情感淡漠,对人一点都不关心不在意,哪怕是对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社交能力简直是0,而且还是个暴力狂,遇到什么事只会打别人。”
一想起这破爹,沈言澈的面部表情就变得十分冷漠,“他能经营公司到现在真是一个奇迹,这种人怎么还没死。”
话到最后,情感已经完全占据了沈言澈,说出来的话似乎毫无理智可言。
安喻无法理解沈言澈的感情,他只知道作为父亲打儿子绝对是错误的、不可原谅的,也难怪沈言澈会和家里人断绝关系。
但同时,他又记起来一句很少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一段回忆——
“你真的很像我那个爸爸,你才是他亲儿子吧。”
年仅13岁的沈言澈笑着说,尽管那笑并没有什么好意,甚至透露着更深的厌恶,“安喻,我有没有说过,你很让人讨厌?你这种人……啧,完全想象不到谁会喜欢你。”
不,也并不很像。
安喻不是暴力狂,但的确对人漠不关心,完全没有搭建亲密关系的能力,社交能力也几乎为0。
他对感情也毫无没有经验和感知,不明白喜欢和爱是什么,也更不知道什么是友情。
“……你说什么?”
沈言澈忽然问。
安喻没再面对他,转过身平躺:“我说,我好像也是情感淡漠。”
“……谁说的?”
“你。”安喻补充道,“你曾经就说过我很像你爸爸。”
一下子记起来后半句的沈言澈:“…………”
仅有几秒的沉默后,他不躺了,去找安喻放在一边的耳塞,就这么给安喻塞好:“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