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罗马私人医院——
坐在沙发上陪床一整夜的沈寅被一阵嘶哑的咳嗽声吵醒,他急忙起身查看病床上的人,呼吸面罩下,朱琳瑛冲他笑了笑。
这是回光返照了,沈寅眼眶一酸,红着眼睛问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要不要喝水?”
朱琳瑛眼中满是欣慰,“扶我起来……看看吧……”
她想看阳光,沈寅咽下喉口的酸涩,将床摇起来,这间私人病房根据患者要求是靠近床边的,只要掀开窗帘,就能看见窗外的蓝天绿茵。
阳光缓缓照进屋里,没有风的寒冷,只有暖意。
朱琳瑛深吸几口气,每一下的呼吸都好似用尽了全力,喉口就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喘不过气。
沈寅心疼难忍,轻轻给她揉捏着纤瘦的手腕,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说:“上次你说威尼斯好看,过几天我带你去看地中海好不好?”
朱琳瑛是死寂般的苍白,她惋惜地看向沈寅,摇摇头,“不去了……你已经花很多时间陪我了……姥姥不想让你难做……”
“没有,”沈寅连忙安慰她,“我没有为难,我想陪着你。”
“要是,没让你来欧洲就好了……真后悔呀……每次你来,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受伤了,忍着呢……”朱琳瑛眼角划过一行眼泪,她艰难的抬起另一只手搭在沈寅的手背上,“以后就剩你一个人……你……”
沈寅垂下脑袋,眼泪顺着鼻尖一滴滴落在床单上。
“小寅啊,我们回家吧……”朱琳瑛长叹一声,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身后的心电图响起刺耳的声音,昭示着生命的波浪线变成了直线。
沈寅抬起头望向朱琳瑛,灰败的眼神仍旧似有不舍,可面罩上的雾气散去了,搭在他手上的手也逐渐冰冷。
眼泪决堤似往下掉,沈寅浑身发抖。
不可置信地伸出手碰了碰外婆的脖颈,直到感觉不到脉搏跳动,他才真的相信外婆走了。
守了这么多年,熬了这么多年,他这辈子仅剩的最亲近的人还是离他远去了。
空荡的病房里传出令人心碎的哭声。
无论在什么地方,秋季总是如此短暂,路边的枯黄的枫叶被风吹落,落下一地金黄。
秋风萧瑟,故人远去,沈寅也准备回国了。
他想带着外婆的骨灰回国,将她安葬在母亲身边,可是他老爹不愿意。
沈寅在意大利待了三年,擒拿格斗枪械这些东西学的不仅快,还学得很好,上层社会的社交礼仪也学得差不多,甚至一些商业运营和资本运作都学得不错,余玦身体不好又年幼,他现在正是需要沈寅的时候。
万一沈寅去中国之后不回来了怎么办?
沈寅的软肋是朱琳瑛,现在他没有软肋了。
于是他们决定瞒着沈寅把朱琳瑛的骨灰带回中国安葬,但是沈寅不能走。
没想到这三年里沈寅也培养了一些自己人,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拐弯抹角的谈判没意思,并且外婆的离世让沈寅心力憔悴不想搞这些弯弯绕绕,直接去书房跟他父亲当面谈。
父子二人在书房剑拔弩张的对峙了半天,苦艾和红酒味的信息素互相抵触,整个房间都是信息素的味道,佣人从门外走过去都大气不敢喘。
争执声只响了一会儿,里面又诡异地安静了下去。
沈寅翘着二郎腿,细长的手指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桌子对面那个气质冷硬的男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脸上全是不容对方拒绝的肃杀之气。
今天坐在沈寅这个位置上的要是别人,早就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沈寅要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肯定也不敢反驳,但不巧,这个放逐在外的儿子从小散漫惯了,哪怕回到他身边的三年出去办事,也都是按照自己的规矩和想法来,事后再交给他一个完美的答卷。
气氛沉默良久,沈寅先开了口:“你我之间不谈父子,这三年我很感谢你对我和姥姥的照顾,不过我也拼尽全力去完成了你想让我做的事,扪心自问,这就是一场交易,现在她去世了,我也不需要再为你卖命。”
莱斯不屑地哼笑一声,“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恨我没管过你。”
当初朱琳瑛检查出尘肺病,她怕拖累沈寅,就想送他去父亲身边,可莱斯只说了一句话,他可以给予他们想要的一切,唯一的条件是让沈寅主动联系他。
他需要的是沈寅抛弃一切恨意,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事。
十八年的不闻不问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沈寅早就预料到了,他心中波澜不惊,平静地说:“没见到你之前,我确实恨你,但是又很渴望你爱我,因为你是我父亲,我希望你能像爱我弟弟一样爱我。”
莱斯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错愕。
“可是看见你之后,我忽然就释怀了,”沈寅继续说,“不属于自己的感情除非别人自愿给,否则无论如何也争取不到,可无论父母愿意爱子女也好,子女愿意爱父母也好,都是自愿,不爱也不能强求,谁也不是生来就欠谁的,所以,我无所谓,但是姥姥她爱我,我绝不辜负她。”
所爱不该爱,所求不该求。
莱斯和沈微叶生了沈寅,却没有做到尽父母的责任,没有养育之恩,沈寅于他们液不过是浅淡的血缘关系,对沈寅而言,他真正需要回报的是朱琳瑛。
所以他愿意向父亲低头。
“你要是为了她,早就来求我了,”莱斯眯起眼睛,“说实话,你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才想起你还有这么个爹吧?是为了上回被绑架的那个人吗?”
沈寅就跟被踩到尾巴了一样,瞳孔骤缩,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莱斯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双手抱胸戏谑地说:“你跟你妈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为了一点情爱,什么都不顾忌,连尊严也不要,沈寅,你也配做我儿子?”
“你懂个屁!”沈寅气急败坏地吼道。
莱斯沉着冷静地打量他,“看看,教了你这么久,还是这么没教养,连最基本的冷静都做不到。”
沈寅气得笑了两声,“我本来就是私生子,还他妈是劣质Alpha,又没拿枪顶在你脑门上逼你认,咱们就是上下级关系,现在用工合同到期了,老子不干了!”
沈寅又恢复成之前那种吊儿郎当无法无天的二流子模样。
莱斯额角青筋暴起,用尽毕生最大的努力忍住没上手去扇沈寅一巴掌。
“有种你就开枪打死我!”沈寅指着自己的鼻子吼道,而后羞愤地摔门离去。
昏暗的书房里,莱斯气得浑身发抖,颤抖地吐出一口浊气。
守在门外半天的余玦探出小脑袋,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担忧地看着父亲,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爸。”
莱斯冲他摆摆手,捂住发疼的脑门,“让他走。”
余玦还想去劝一劝的,没想到沈寅连夜卷铺盖跑了,速度麻利地跟逃难一样,他的签证还没到期,想走就走了。
沈寅在飞机起飞之前拨通了熟烂于心的远在大洋彼岸的号码。
大半夜,刚结束应酬的裴简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海外。
等了三年,沈寅终于联系他了。
两天后江城的郊区墓园罕见地聚拢了一大帮人,一座新砌好的坟立在老坟旁边,两座坟前都摆满了新鲜的瓜果酒水。
封好穴之后,站在坟茔前的两道身影深深鞠了一躬。
沈寅回来得很突然,好在有裴简,紧赶慢赶的联系了江城最好的殡仪馆,安排送葬队伍进行安葬事宜。
现如今的江城,变化特别大,道路两边不似从前一般黄沙飞舞,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绿树,新起的高楼遍布柏油路四周。
刚回国那天晚上裴简请客吃饭,跟沈寅说了许多事——
一年前毛瑞死了,据说是裴简动的手,但是别人找不到证据,最大的企业家李总回缅北了,国内公司也交由他打理,现在裴简在江城可谓只手遮天。
不过人有失意马有失蹄,三年前裴简从香港办完事回江城跟贺辞度假,途中遭遇追杀,他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命,贺家本来就不愿意贺辞跟他在一起,借由这件事棒打鸳鸯逼他们俩分手了,还把贺辞送到了德国,现在俩人也是互相不联系的状态。
至于孙柯和席冉没多久也分手了,原因是异地加上各自生活忙,是和平分手。
世上的小情侣就是这样,分分合合争执不休,各种曲折阴差阳错的苦只有自己能体会,旁人听起来也不过唏嘘一场。
沈寅想知道的是席容。
他跟刚从牢里放出来了一样,常年闭塞的消息忽然畅通了,在各种兴起的APP喝游戏里面注册了一堆账号。
“席容这三年在英国,跟他未婚妻在一起,”裴简目视前方,淡道:“不过,她那人你也知道,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不过我倒是听说他这三年身边只有一个Omega,好像挺上心的。”
沈寅眉头皱了起来,对他伸出手,“把他微信给我看看,你有他微信吧?”
“有啊,我推给你。”裴简拿出手机。
“不用,”沈寅直接上手把他手机拿了过来,“我直接用你微信看。”
沈寅点开席容的头像,就是一张风景照,打开朋友圈一看,设置三天可见,他啧了一声,把手机丢给裴简,“真是烦死了,设置三天可见不如直接把朋友圈关了,还开个毛。”
“你易感期到了?”裴简揶揄道,“脾气这么差,你怎么突然想看他?”
“视奸仇人,不行吗?”沈寅反驳道。
裴简哼笑一声,“仇人?你不在的三年,除了我安排的人给你妈妈扫墓之外,席容也安排了人在这里守墓,经常给你妈妈送百合呢。”
沈寅心情有些复杂,半信半疑的看着他,“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啊,不过你是看不到了,因为外婆一下葬,他就知道你回来了,也就不会再安排人了。”裴简老神在在的说。
沈寅惆怅的叹了口气,搞不明白席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弥补吗?
裴简继续说:“前段时间他回国了,不过状态不好,听说在国外被绑架了,本来就阴郁的一个人,现在,唉……”
沈寅惊讶地转过头,正对上裴简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紧张地开口:“你知道了?你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裴简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崖柏信息素扑了过来,他在沈寅耳边低声说:“我跟席家私下有合作,说起来咱们俩都应该感谢席家,因为毛瑞的死,席容有一半的功劳。”
“啊?”沈寅震惊出声,这局势变化也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所以,席容那边的事我当然知道,”裴简得意地挑眉,“我还知道,事后他就调查了很多的人,你老实说,有你吧?”
沈寅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默认了。
“当然,不用调查我也听说了,最近欧洲那边党派斗争挺激烈的,他被绑架的第二天就听说某党派的父子被黑吃黑给弄死了,是你的手笔吧?”裴简继续问。
“我靠了,你怎么对那边的局势了如指掌啊?不会是因为贺辞在德国的原因吧?”沈寅毫不客气地回怼道。
裴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是要跟你炫耀,而是想跟你说,既然我能打探到这消息,那席容肯定也就知道是你动的手了。”
知道他动手又能怎么样呢?顶多就是高看他一眼,以后不再欺压他了呗。
“没办法啊,我已经把那老东西的儿子弄死了,为了防止他后续报复,那我只能送他下去跟他儿子团圆啦,妈的,本来好端端的把人在半路截杀了就行,结果席容出现了,还被绑架了,搞得老子还为此失身了,妈的!”沈寅想想都有气。
裴简噗嗤一笑,“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留在江城还是……之前开发房地产的时候我给你留了几套房子,看哥对你好不好?”
“卧槽,你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沈寅大言不惭地说。
“诶,别当你妈的面说这话。”裴简连声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