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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松墨暗伏玲珑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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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坊的许管事寅时便候在阶前,诚惶诚恐地搓着掌心——小世子素日连西市胡商献宝都懒得多瞧,今日竟亲临这墨气熏天的工坊。

他正思忖如何奉承,忽见同小世子一道前来的还有位头戴帷帽、身量娇巧的小娘子。

韦檀今日一身雪色绞缬罗襕袍随风轻漾,恍若将曲江池畔的烟波裁作了衫——原是经纬间织入银丝,日光下隐现流云暗纹。幞头纱罗薄如蝉翼,透出底下束发的青玉竹节簪。

毕菱暗笑他这番刻意琢磨过的装扮,好在自己也未曾太过随意,否则倒真不似来赴约。

韦檀见她身着浅碧色纱罗齐胸襦裙,泛着水波似的细褶,裙头用艾绿丝线绣着连绵卷草纹,乍看如池畔新荷托着片青萍。

发间别无金玉,只用素绸挽作双鬟,偏在鬓角别了朵新摘的瓷白栀子,花瓣上犹带清露,素雅中又藏风韵。

韦檀凑过去便嗅到花香,若隐若现,刚同她说了两句话,许管事就迎上前来作揖。

“这是要刊印的诗稿。”韦檀示意靖竹呈上锦匣,朝许管事交代道:“这是你们今后这些日子的头等大事,务必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一应用料用工都挑最上乘的。”

许管事躬身接过后打开锦匣,瞥见簪花小楷后心中恍然:原是为博红颜一笑。

他面上却愈发恭敬,连声应下,却发觉小世子并未正眼瞧过自己,一双眼全在那小娘子身上。

“我还从未进过印坊。”毕菱轻扯韦檀衣袖,“檀郎——带我瞧瞧诗册是如何印出来的,可好?”

一声“檀郎”唤得韦檀心神荡漾、耳尖泛红,若不是周遭围着管事仆从,怕是嘴角都要咧至耳根去了。

他竭力忍着笑意,双唇抿了又抿,可一张口仍是比平常柔了千百倍:“好,都依你。”

他身后的靖竹惊得瞪大了眼,这……这怕不是换了个人,哪里是从前张口便咬的毕家孤女?!

小世子的嗓子难道是被胶牙饧黏住了,竟能发出这等叫人起汗毛的声音?

许管事躬身引他们穿过飘着松烟香的庭院,檐下拓印娘子正用麂皮擦拭研光石,朱漆木架上堆着各色木板胚子。

他拾起一块捧给韦檀:“小世子、小娘子,且看这新解的木胚——此乃终南山棠梨木,蒸晒三载方成。昨日刚请来崇仁坊大名鼎鼎的郑书手,用双钩法写就《文选》朱样。您瞧那‘袅袅兮秋风’的‘兮’字,笔锋带燕尾势,最考验运笔功夫。”

“我于书艺并不精通,你看看——”韦檀将木胚递到毕菱面前,见她抬手要拿,他立时拿另一只手攥住她柔荑,“当心朱砂污了手,我拿着,你瞧便是。”

许管事识相地侧过身,以免扰了贵人情致,靖竹则是窝着一肚子气别过头去。

毕菱暗叹无奈何,谁让自己先“娇滴滴”唤他“檀郎”,且由他执手游廊,横竖也少不得半两皮肉。

看完了木胚和朱样,他们先后行至刻版匠人处,一位妇人正俯首木胚之上,手中月牙刀轻巧剔出一撇,如兰叶舒展。

“这是专刻纹饰的杜娘子,她祖上在将作监雕玉牒谱,能在一寸木上刻七重云雷纹。前日琅琊王氏订百卷《金刚经》,边栏全要嵌此纹——听闻是要在盂兰盆节上散发的功德帖。”

杜娘子放下月牙刀,直起身子躬身作揖,韦檀颔首示意,毕菱作揖还礼。

“制好雕版,接下来便是刷印。清理好版面后涂上薄油、便于吸墨。”见韦檀捻起饱蘸墨汁的棕刷,管事笑着凑上前将陶瓮全都揭开,“郎君好眼力!此墨掺了您上月赏的南诏龙脑,用秦川井水调足百日,方有这般浓稠。待到套色时,朱砂里还要添波斯硇砂*,能保十年不褪色!”

毕菱拿过棕刷,问道:“便是用它将墨刷在雕版上?”

“正是,铺上纸后再用棕刷轻敲,好让墨色全然渗进纸中。”

毕菱缓缓点头,将棕刷放回陶瓮时溅出一滴墨,恰好落在她手背上。

她还没来得及掏出巾帕,韦檀已捻起袖子擦拭起来。

靖竹盯着小世子袖口污渍,喉头几乎呕出血来:那是剑南道岁贡的轻容纱,百金一匹!今年刚裁好的夏衣,这还是头一回穿!合着小世子今早精挑细选穿了这一身,就为了替她擦墨?!

毕菱也觉不妥:“不好叫你衣裳脏污……”

偏韦檀还有理:“这墨油润得很,不快些擦拭干净便渗进肌理去,要好几日才能消褪干净,你瞧着不烦?”

毕菱扯不回自己的手,只好去看旁边还未装帧的散页。

许管事眼疾手快:“小娘子当心纸锋!小的来、小的来。这是用益州黄麻纸配紫矿染的瓷青笺,您细看这接缝——咱家用藕丝黏合,可比别家用米浆的平整。若是作诗集,还有批新到的澧州春茧纸,衬金粟山藏经笺作封面最是风雅。”

毕菱撩起帷帽轻纱凑近细细打量,许管事虽然心生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绝色能叫小世子这般上心,但也不敢随意乱看。

可毕菱抬眸特意朝他莞尔一笑,一双瑞凤眼夺目生辉:“诗稿便交由管事费心了。”

见这位小娘子不仅有文雅气度,还温婉可亲,许管事笑得脸都要发僵了:“小娘子尽管放心,我等定是竭心尽力!往日写样、雕版要耗费月余……”

“用时太久——”韦檀肃声打断。

“是、是、是。”许管事朝小世子连连鞠躬,又转向毕菱,“整座印坊必当日夜运转,赶工加急。后日一早便写好样,待您过目后立刻雕版,三日内雕刻完毕请您检视,无误后便立即开印。”

毕菱点头道谢,韦檀脸色稍稍缓和,转头看她时一脸温煦:“昨日你说印五百册,我看索性印上千册放在宅中,你随取随用。”

毕菱可不放心那些诗册通通都放在他私宅里,连忙拉着他的衣袖往一旁无人处走了几步,他笑意难掩。

“还没来得及同你说,今早得知公主不日就要回府,诗册印好后送去清都观想来也无大碍。”

韦檀皱起眉头:“她又要出什么阴招?”

毕菱看出他紧张不安,轻笑道:“放心,没打你的主意,是要与萧氏结亲。”

韦檀缓缓点头:“千册诗集送去清都观太过招眼,夏日雨水虫豸多,观中也未必有妥善之处放置,还是先送五百册过去为宜。剩下的你几时要?”

“我院中有好几间空房,不碍事。夏至日是‘灵宝天尊’诞辰,不久又是地官校戒的‘中元斋日’,道观中香客如云,正宜广赠诗集,只是我也不知究竟需要多少,你还是叫人都送来观中,可好?”

韦檀见她开口请求,便也不再坚持,只笑问:“赠送诗集之事,你竟没将主意打到我身上?”

以京兆韦氏的身份,上贡宫中帝妃,下赠百官群臣,无疑是最快帮她宣扬诗名的法子。

轻纱下的毕菱无声冷笑,口中却怯怯:“不好叫国公他们知晓你有意相助,况且我……我也怕公主察觉。”

韦檀轻抚她鬓边栀子,心中却另有计较——毕渊虽然作为寒门文人领袖,深得圣人喜爱器重,但他早已命丧黄泉,遗作能掀起多大风浪?由贵妃献上诗册兴许还能哄得圣人开怀,作出士族愿与寒门友好共处的假象。

但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宜与毕菱细讲,她所忧虑畏惧的永宜公主既决定嫁给萧家,便也无力再起波澜。

靖竹在众人离开印坊时折返交代:“再加印两百册,雕版装帧以贡品的规格来,要赶在最前头送去国公府。小世子吩咐,这两百册的版样由他亲自检视,不必叫小娘子烦心。”

“小的明白。”许管事望着车架扬起的尘烟,印坊门前似乎还残留了栀子香,恍惚想起那卷诗稿首页句中的“风荷烟波”和那双瑞凤眼——倒比东市话本里的狐女更惑人心魄。

后日清早,毕菱独自前来印坊,朝许管事撩开帷帽轻纱露了露脸,便被忙不迭地迎了进去。

她端坐在书案前细细察看朱样,末了抬头冲许管事嫣然一笑:“管事果然用心,一字不差。”

许管事正自谦着,忽见她取下一枚锦袋递来。

“劳烦管事和坊中匠人连日辛劳,小小心意,买几杯茶酒解一解疲乏。”

许管事慌忙推拒:“使不得、使不得!诗集是小世子再三吩咐交代的要紧事,小的岂敢不尽心?还望小娘子速速收回,勿要折煞我等。”

毕菱也不多言,将锦袋轻轻放在书案上,起身敛衽一礼:“有劳管事,三日后我再来叨扰。”

待送走毕菱,许管事回房打开一瞧,锦袋中竟是满满的碎金瓣——这小娘子出手真是大方!

他拎着叮当响的锦袋在印坊中走了一圈,嚷嚷着:“贵人赏了银钱,午食加炙羊和新丰酒!”

见众人更加卖力,他拈须自得,私下却只从自己囊中取出一小把散碎银子,指使小僮去买酒菜。

三日后毕菱如约而至,细验雕版后问道:“开印之后,一日能印几何?”

“印起来倒快,只是为免纸张装订时晕染,也为防霉散味,纸张都须经过一道晾晒。长安城夏日时有雨水,遇上连日暴雨便会耽搁更久。”他念及小世子要的两百册须加紧赶制,便有意在这小娘子面前留了些余地,“若皆是晴好日子,千册诗集印好装订只须十来日。”

“晴雨之事,人自是无奈何。”毕菱微微一笑,“好在这几日天气还算晴好,但愿天公能作美。”

“正是、正是。”许管事附和道。

毕菱照旧留下一枚锦袋,许管事也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不住地作揖,口中千恩万谢。

倒真叫毕菱说准了,连着两日皆是大晴天,许管事直接住在了印坊中,忙得不可开交,加紧赶制入贡诗集。

五月十九一大早,许管事检视完两百册分装锦匣的诗集,盯着仆僮们小心装车后亲自送往国公府。

回印坊时艳阳高照,他了却心头一桩大事,还得了小世子的赏赐,大为开怀。

他前脚刚进印坊,后脚毕菱便鬓发散乱疾步闯入,连帷帽都斜挂在颈后。

许管事一见惊讶不已,他尚未开口,毕菱已攥住其袖哽咽:“许管事,你们印了多少?我……我漏了几个字,现下补上可还来得及?”

她的泪珠在睫间将坠未坠,恰似雕版上未干的墨滴。

许管事立时想到刚送走的贡诗,心头凉了半截——他这几日不知看了多少遍,竟还有错漏?!

“可……可是什么要、要紧的字?”他吓得张口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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