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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孤女扶棺归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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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毕菱一行人终于回到阔别多年的长安。

长安城曾在大乱时被叛军焚毁,周边的园林馆舍又被回鹘军洗劫,化作废墟。

经过近些年的修整重建,中心的坊市已重现盛唐之际的熙攘繁华。

加之今日又是上元节,更是昼夜喧呼、灯火不绝。

只是毕菱等人跋涉数月又正在孝期,自是无心赏玩。

他们穿越了小半个长安城,越走越荒芜寂静,夕阳西下到了南城敦义坊的毕家阶下,却是大门紧闭。

毕寿心下纳闷,明明早晨就提前差人进城报信,怎会无人迎接?

好不容易叩开,门僮却牢牢扒住大门不肯放他们进,指甲缝里还沾着宴席酒肉的油腥,满脸不耐:“主母吩咐过,寿棺走角门!”

毕家老家主过世得早,留下毕渊和毕泓兄弟二人共同侍奉母亲。

毕渊以庶族出身得宰相柳崇景青睐,一朝高中进士,被皇帝点为探花、入朝为官,在敦义坊置下家业,迎娶了柳相幼女柳令娴。

毕渊将家人都接来长安,后来母亲去世,弟弟毕泓也从未提出过分家一事——他才能平庸,处处要仰仗在朝为官的兄长。

后来毕渊去洛阳做官,这座敦义坊的宅子就留给了二房。

可如今长房凋零,只余下一个孤女,家业全握在了二房毕泓夫妻的手中。

那小僮既然说是“主母吩咐”,便是毕泓的妻子张氏摆起了当家做主的派头,要给他们下马威瞧瞧。

从前在府中管事的毕寿何曾受过这种闲气?他回头瞥了一眼消瘦羸弱的小娘子毕菱——若是家主的独子健在,何至于被二房将家业都占了去!

无奈他自己今后还要在二房手下讨生活,只得咽下这口气。

棺材被随意停放在马厩边,两只乌鸦振翅从茅草顶上飞离,呕哑喊叫了几声。

夜色降临,正堂内外悬挂摆放着各色花灯,毕泓一家穿着簇新的锦袍赏灯说笑,身后的仆婢捧着酒肉菜肴鱼贯而入。

身着粗麻斩衰的毕菱踏进这喜气洋洋的小院中,众人顿时鸦雀无声,眼睛在她身上游移。

他们明知今日毕菱扶棺归家,却连样子都不愿装一装!毕寿满怀气愤,拿眼去瞧前头的毕菱。

而毕菱被众人死死盯着,垂着眼皮面无表情——下马威已领教过了,这一招怕是试探她的脾性和底线。

连一路上吆五喝六的毕寿都变成锯了嘴的葫芦,难道还指望她一个十四岁的孤女怒喝斥骂叔父一家?

毕菱啜泣几声,躬身下拜:“叔父,叔母!”

张氏得意地瞟了眼丈夫——她早说过,柳令娴那个软弱性子生出来的女儿,怎会不好拿捏?

她迎上去扶起毕菱:“哎哟,我们家真是苦啊,先是大嫂子、小嫂子接连去了,后来连兄长的独苗也跟着没了,人人都说他是神童,能继承兄长衣钵,如今竟连兄长也早早去了!”

毕菱暗暗冷笑,她们二房在长安浑噩度日,并不知五年前洛阳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毕渊这贼人的险恶用心,世上恐怕无人能猜度得到。

张氏假意安抚,指腹却在她腕间摩挲。

毕菱知道她在找什么:阿娘留下的玛瑙镯早在下葬时就埋入坟中,连近日戴的银铃铛也被换成了自己袖中最后半块羊肉胡饼。

摸了个空后,张氏引她到灯火明亮处想打量模样,她的三个儿子也都伸长脖颈。

要说他们这般有兴致,也是有缘由的——

毕菱的母亲柳令娴体格瘦弱、貌若无盐,即便出自堂堂河东柳氏,也迟迟未立婚约,年满二十仍是待字闺中。

而毕渊身高六尺,神采英拔,沈腰潘鬓,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都说女儿肖父,不知这毕菱究竟能有几分毕渊的风姿?

毕菱心下了然,抓住张氏絮絮哭诉时故意露出冻疮——这些溃烂的印记,比任何言语都能坐实“乡野孤女”的印象。

毕泓一家顿时都败了兴,敷衍劝慰两句后引着她进正堂用饭。

宴席酒肉热气熏得人作呕,她盯着案上炙肉,想起父亲逼她绝食改诗时,砚台里的墨汁也是这样泛着油光。

毕菱识相地以“身体困乏”为由匆匆退下宴席,张氏见她躬身缩手地离开,心中畅快不已。

原先婆母在世时,常拿长房新妇来数落她,整日叨叨着人家是高门贵女、文雅贤惠。早知毕家能攀上宰相亲戚,就不该让老二早早娶了她这个粗野妇人。

呵,宰相之女又如何?

不也是白骨一堆,往黄土里埋?

风水轮流转,如今高坐正堂的是她张五娘!

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剩下的这只小鸡仔瘦弱怯懦,还不是捏在她的掌心里?

毕菱住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偏僻厢房,不见一个侍奉的仆婢,霉味比西山草庐更呛人。

毕菱掏出冻得梆硬的胡饼,中间夹着酱色肉末,凝结出的乳脂色羊油透着浓郁醇厚的肉香。

她就着月光舔净饼渣,廊下传来脚步声,她凑到门边窥见毕寿正跟在毕泓夫妇身后谄笑:“毕渊的身后名价逾万金!可佑子孙前途无量……”

次日一早,毕菱就被请去了正堂。

她本以为是商量下葬之事,可毕泓一开口就是:“阿菱,长房只有你一女,我实在不忍心眼看着兄长绝嗣,打算把幼子毕荀过继给兄长这一脉,绵延香火。”

毕菱低头不语,原来这就是毕寿那厮给他们出的好主意。

昨夜她才刚踏进家门,今早二房就忙不迭地给毕渊送儿子,怎么不送到阴曹地府去陪他?

毕泓这个耳根子软的窝囊男人,白白顶了家主名号,背后肯定是张氏拍板做主——毕菱小时候就不止一回见他被张氏抄起笤帚满院子追。

至于这个要从堂弟变成亲弟的毕荀,毕菱对他倒没什么印象。

但是两株烂了根的韭菜还能结出个白胖冬瓜不成?八成也是个扶不上墙的。

骂归骂,毕菱对现下的处境心知肚明,过早和他们撕破脸对自己并无益处。

依据当朝《户令》,允许无子者由同宗辈次相当的子侄辈继承,毕荀的身份确实是再合适不过。

何况如果毕荀真是根烂泥韭菜,成了毕渊嗣子后便会与之姓名相连,在墓碑和族谱上流传千古,何尝不是件乐事?

于是,张氏还没张开嘴鼓动起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毕菱就瓮声瓮气地说:“侄女全凭叔父做主。”

张氏险些闪了舌头,着实没料到这毕菱的性子如此软弱。

毕泓喜不自胜,被妻子瞪了一眼才想起来收敛笑容。

他肃声道:“那就尽快过了文书,好由阿荀作为嗣子主持兄长的丧仪。”

毕菱颔首应下,心底冷笑——如此急不可耐,原来是要趁着丧仪让毕荀露脸。

这便是毕寿的主意:毕荀过继之后,不仅能从毕菱手中夺得金银和诗稿,还能享受“毕渊之子”带来的名利,名正言顺地承袭毕渊的富贵。

毕渊的旧日同僚、至交好友,还有冲着“诗坛圣手”名气给几分薄面的王公贵戚,都会前来吊唁。

毕寿服侍了毕渊二十年,对这些人再了解不过。

有他在嗣子毕荀身边一一引荐介绍,穿针引线,来日毕家子弟奔个锦绣前程岂不是易如反掌?

毕泓夫妇速速将过继文书办理妥当,依照毕寿所言撰写丧帖送去京中各家府邸,大肆操办丧仪将家中所余不多的积蓄花了个精光。

毕家仆从暗地里议论,平日花销多上一厘,主母恨不得扯着嗓子斥骂半日,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大方?

若说是为悼念长房,那遗下的孤女尚且每日粗茶淡饭,无人照料。

主母口中说着上元已过就算开了春,房中烤火容易心肺燥热,就任由纤弱伶仃的小娘子睡在阴冷厢房中。

而她自己的三个儿子,哪个不是力壮如牛的年青郎君?个个房中暖得似仲春时节,炭火没断过一日。

丧仪前夕,毕泓得意洋洋地说阿荀通宵达旦写出一篇墓志铭,毕菱向这个便宜弟弟微笑颔首,赞叹“诗书传家”。

等到听毕荀满脸陶醉地念完,笑意凝固在毕菱嘴角——

这堆狗屁不通的玩意儿也配叫“铭文”?!

好些典故皆是胡编乱造,只为了凑个对仗……

她望着眼前十三岁的“烂泥韭菜”,笑容愈发真挚,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有荀弟继承父亲衣钵,实在是大幸!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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