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录制超过两个月，家的印象在记忆的不断加深中逐渐被替代。

打开门，空气中装修材料的气味四散弥漫，过度的整洁反而使得整套房形似样板间。

许惘年扇了扇味，尽管这套房子买了有段时间，装修上也花了不少，可是怎么也没有家的味道。

“老公。”怔神之际，许惘年听到一声细到尖锐的呼唤。

是封颜，她正弯着腰攥着拖把拖着走廊，似乎是为了凸显自己的家务能力，今天的她穿了一身全包裹围裙，头发一丝不落地梳到脑后。

“你怎么在这里？”许惘年眉心一跳，显然他小看了封颜的本事，他家的钥匙统共就给过两个人，一个是邱闻，一个是许蔷。

邱闻当然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是许蔷。

“老公见到我不开心吗？”封颜抬头擦着额角，眼底的失望不溢自满。

许惘年冷冷看着她，平静的眼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得到肯许的封颜于是幸福地捧起脸，嘴角夸张地勾起，眉眼弯弯，“老公今天的直播很多人看，我和公司里的艺人一起看啦。”

她的声线从来跟甜沾不上边，话到这里却夹细到毛骨悚然，她瞪大双眼，猝然抵到许惘年面前，乌黑的瞳孔占了大半张脸，道，“沈残意和你说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手上的拖把没被放下，在许惘年眼里仿佛成了最好的利器，封颜的清洁比起打扫更多像是清洁案发现场，许惘年乜着沥干的拖把布隐隐能从中探查到结块的血渍。

他屏住呼吸，“没什么，一点误解。”

“你不要骗我吖。”封颜眨着眼，茂密的睫毛深深扎入眼睫，几次后露出全黑的瞳孔，两边的虎牙冒锋，“老公的那种反应根本就是背叛。”

她质问地凝视着许惘年，挺直腰板后压迫性的感觉随之袭来。

“无缘无故猜测很有意思吗？”许惘年说，绕过封颜洗了手。

流水潺潺，封颜烦躁地走到许惘年身后，气焰冲天地拽住他的肩，嗓音震天，“什么无缘无故。”

不在崩溃中沉默就在沉默中崩溃，封颜轰地振臂一甩，锋利的指甲划破许惘年身上的棉絮，不停晃动许惘年的肩，利落束起的头发也在摇动中散开，如索命女鬼，“你是我的老公！你只能爱我一个！”

厚出这声的她彻底发了疯，使足力要将许惘年掰过来看她。

可许惘年仍然只是洗完手，抽出纸巾擦了擦，垂眸叹息道，“……你让我很失望。”声音不高不低，不带丝毫情绪，“如果连这点信任都做不到，那我们确实不合适。”

“你怎么能这么说？”封颜难以相信，近乎乞求地仰看着许惘年，攀上他的手臂，“我们是爱人，你爱我，我也爱你。”说到这里，她自顾自呢喃，声音由实到虚，杂乱的发丝从发际线后垂落，修饰她憔悴的面容。

“不要。”许惘年无任何回应迹象，沉默是不安全感的摇床，封颜脑中将所有的结果都想了一遍，最后还是紧咬下唇，攥住许惘年的胳膊，“我错了，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到这才算结束。

许惘年甩开封颜的手，连眼神都吝啬给她一眼，“下次不要这样了。”

他径直朝门口走去，再次关上门。

再多的警告谩骂不如忽如其来的冷暴力。七年前，在封颜刚开始当私生粉时，许惘年对她好声好气劝说过，也情绪失控斥骂过，可都没用，封颜乐得其所，等许惘年骂完还会回味地舔舔嘴唇。

她说小惘骂我的样子也好可爱，小惘温柔起来真好看，仿佛无论许惘年怎么做都能挑起她的兴趣。

直到封颜被警察带走许惘年也束手无策。

而他是如何发现冷暴力是最有用的呢？想来想去还是因为沈残意。

总有人把拥有过的当作理所当然，许惘年在被唯粉攻击导致心理状态出现问题时，第一个想到的是沈残意。

作为多年朋友，他们总是能一起疏解情绪，排解压力，那次同样被当作理所当然的一次。

他拿着电话滴嘟滴嘟反复拨打。沈残意没接，再次打通，沈残意没接，再再次打通，沈残意没接……

没出意外没特殊原因，抬头看大屏幕，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对着所有人微笑，除了他。

——

同居的你录制结束，没了综艺通告的许惘年接下来的行程不是拍戏就是代言活动。

镜子的拍摄如火如荼。

只是剧组的气氛到了拜神的程度，王领、男人八十一枝花、下次抽卡一定双金云云，全然是将许惘年捧进剧组的，嘴上一口一个主演大人演的真好，恭喜主演大人参演金影奖，献媚讨好。

就差把许惘年哄成胎盘。

王领都在害怕这群人哄过头影响许惘年失误，在开拍前连连问了许惘年三次有没有准备好。

正因为镜子短小精悍，每场戏都重要，才容不得任何闪失。

“可以，相信我吧。”许惘年言笑晏晏做着保证，周围一圈人跟着点头，王领一咬牙总算开场。

阳光洒满窗台，湛蓝的天空洗刷乌霾。

教室内，书桌整齐对列，黑板洁白如新，学生们挺着胸脯立起书脊早读，那声音噼里啪啦，小部分是书声，大部分是聊天嬉笑。

“嘴巴闭起来。”先声夺人，班主任忿然作色地站到讲台，目眦欲裂的双眼狠狠瞪着台下，食指随手指了一个女生，指挥着，“你……把卷子发下去。”

说完，她的情绪才刚刚到位，暴力翻开夹着的课本，手指触碰讲台的每一次都像是训诫的一鞭，“这些题跟你们讲了多少次了，这次还考的这么差，脑子都被驴踢了吗？”

台下静谧无声，几个预感到自己没考好的学生心虚地头低到尘埃，拿到试卷也是生怕被人看到掖在角落。

然而话锋一转，班主任又诡异地提起声调，绕到别的话题，赞许地望着第三排的简小路，“我要特别表扬简小路同学，不仅成绩进步很大卷面也干净整洁，你们都跟他学习学习。”

刷，所有学生的目光都汇聚到简小路身上。面对众人目光，他阴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慢吞吞地回了句谢谢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就低下头扶着厚重的眼眶看书。

接着，班主任宛如泄了闸的水龙头，教训着，“你们现在是学生，不好好学习这辈子就完了，知道吗？”

一片压抑。

放□□攒动，每个人都向着大门，没头苍蝇般超前涌着。叫声哭声汇合成一处，偏的又下了雨，黏腻的雨水中人挨着人，水花四溅，没过多久就都淋成落汤鸡。

简小路背着书包站在原地，骑着电瓶车赶来的叶醇一眼从人群中看到他，挤着人劲劲地从人群中将他提溜出。

“成绩出了吧，成绩单呢？拿出来给我看看。”叶醇问着，他长得魁梧，站在简小路面前就像一面屹立不倒的墙。

简小路是那粒微不起眼的小豆丁，他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拿出试卷，眼镜被雨水打湿，狂风刮着雨，冻的他瑟缩一阵。

叶醇却并不关心他的难受，一只手拿着试卷，两眼半眯细细检查一遍，啧了一声，向简小路甩了个脸色，“这里不该错的，你答案都对了过程怎么会错？”

骂着骂着，他好像终于意识到是来接孩子的，抓起简小路的手挤出人群，指导简小路坐上电瓶车。

钥匙插入，他眼睛不忘扫视周边的路边摊，嫌恶地淬了一口，“你们学校这边都没城管管的吗？这么多不干净的摊子吃坏身体怎么办？”

大抵是越说越来气，叶醇直接抄起电话，愤慨道，“喂，是食品质检部吗？”

对面很快传来回应，几次交涉后，叶醇仿佛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攥着电瓶车把手的手都松开来，无声地享受着这场战役的胜利。

不久过后，汽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叶醇占道太久引起群愤，不客气的骂声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起先叶醇还有反抗，等群起围攻只得灰溜溜地走开。

这件事情的结局就是，气愤转移到简小路身上，回去他多了两张试卷还迎接到了喋喋不休的谩骂。

“你看，就算是做到这样，爸爸也不会满意的。”

小小的的儿童镜装不下简小路发育过度的身体，他半蹲下身，对着镜中死去的弟弟轻声说。

这一天，游魂弟弟都飘在他身边，看到他考到高分时欣喜若狂，被叶醇骂时垂头丧气，再到如今的锥心泣血。

不对，他已经死了，为什么心还会痛？

简小路操控着身体环抱住不存在的他，眉眼温和地轻拍着他的身体。

站在简小路身边的幽魂飘着却像要四散在天地间，透明的身体如黑夜中跃动的火苗，他颤巍巍道，“不要……抱我，我会想哭。”

简小路轻柔抚着镜面，“那就哭吧。”

自己的身体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不知该说灵异还是治愈，幽魂蜷缩着角落，空洞的眼眶怎么也流不出泪，只能呆呆地张着，小声地啜泣。

另一边的哥哥站在夜幕中，温热的大手轻缓地摸着他的头，随之声音坚定道，“好好睡一觉吧，我会拿到年级第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