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香絮摸着耳边的海棠花,终于想起来,她做梦梦见过这里。
梦是在安华寺做的,距今有些时候,所以她才会感到熟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思考间,沈玲珑又掐了两朵花,比在自己耳朵边,朝秦香絮兴奋地问道:“公主公主,我好看吗!”
秦香絮垂眸看着她白嫩的小脸,正准备笑,余光中看到谁的身影凑近,便抬头去看。
沈鹤知站在院落门口,遥遥地望着她,一朵海棠花飘落在肩,他也似乎毫无察觉。
秦香絮对上他那双黑沉的眸子,发现那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突然涌出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试着去分辨,但沈鹤知对上她的视线,很快就别过眼。
李成这个时候,着急忙慌地凑到她跟前,有些焦急道:“哎哟喂,我的个公主诶,这藤椅您不能坐!您赶紧起来吧!”
或许是这一声,让沈鹤知终于清醒,他回过眼看着秦香絮,说:“起来。”
其实不用他们说,秦香絮也能从那个梦推断出,这藤椅是贺央生前坐的,以沈鹤知爱妻如命的性子,他绝对不肯她坐。
当然,她也没有久坐的意思,秦香絮在回忆起梦之后,就打算起身,但看到沈鹤知那双眼时,她顿住了,这才没有立马起身。
如今主仆两个都开口叫她起来,秦香絮没有犹豫,很利落地从藤椅上下来,然后走到一边,替沈玲珑把海棠花别好。
李成见公主没有不依不饶地非要坐这把藤椅,松了口气,但他想起沈鹤知还在身后,一颗心又立马悬起来,赶紧朝沈玲珑道:“小姐,到了吃点心的时候,您不带着公主去尝尝?要是过了时候,点心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他得趁主子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把公主这祖宗给送走,送得越远越好!
沈玲珑一拍手,有些懊恼地道:“哎哟,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能忘了!公主,咱们快走吧!”
她急着吃点心,就拉着秦香絮的手往外小跑,等经过沈鹤知身边的时候,她扬着笑脸,甜甜地说:“说好的,十日吃一次点心,爹爹今天可不能拦我哦!”
沈鹤知垂眼看着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秦香絮跟着沈玲珑,也看了看沈鹤知,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对她的视线熟视无睹,仿佛她是个不存在的人,连对公主该有的行礼都没有。
坐了他亡妻藤椅一小会儿,就不高兴成这样,真是有够小气的。
秦香絮在心里头嘀咕,但她想着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她的错,便没有计较行礼这件事,跟着沈玲珑的步子,离开了贺央的院落。
等她们走后,过了好一会儿,沈鹤知还是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以至于花瓣都落了满肩。
李成也跟他一起站着,主子不动,他就不动。
他知道主子这个时候心情肯定不好,多做就是多错,还不如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鹤知终于抬眸,望向李成,很没来由地问道:“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李成想也不想就答道:“若是相信,属下早就洗手不干,找个山坳坳担惊受怕地躲起来了,哪儿还会有今天。”
回答完,他又想起沈鹤知礼佛抄血经之事,立马表情变得难看,想要挽回地说道:“主子,属下......”
“我知道,”沈鹤知那双眼睛洞穿了李成的心绪,他牵着唇,有些自嘲地笑道:“其实我原本也不信。”
但除了这个法子,他不知道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再见一眼央央。
哪怕是在梦里。
李成知道沈鹤知今日有些奇怪,但他想不到别的原因,只能从刚才依稀听到的两个字,推断道:“主子是想夫人了吗?”
沈鹤知侧身看了眼那藤椅:“你知道吗,我刚才真以为她回来了。”
李成:“但公主的长相,主子您看过。”
“是啊,我看过,我知道她不是,”沈鹤知笑得有些苦涩,“可看她下椅的时候,我还是恍惚了。”
李成不解:“不就是下椅吗,值得您如此伤神?”
沈鹤知摇摇头,说:“她从藤椅上下来的时候,避开右边,站到了左边。”
李成更加困惑:“这又怎么了呢?”
沈鹤知回忆道:“原先我还在绥青的时候,她身边有个丫鬟叫秋云,秋云是个左撇子,所以扶藤椅的时候总是站在右边,因而央央起身时为了避开她,会习惯性地往左偏。”
李成顿了顿,说:“这可能只是个巧合,主子您不要多想,免得到时候又伤心了。”
“是啊,巧合,巧合而已......”沈鹤知将巧合两个字反复念了好几遍,就像李成劝他那样,他也劝着自己。
最后,他回眸看了眼院落,院内的海棠仍旧开得艳丽,但藤椅上早就空寂无人。
沈鹤知沉默着收回视线,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仿佛刚才那个满眼伤情的人,根本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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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玲珑坐在桌子上,不停地往嘴里塞着点心,很快就把自己吃成了松鼠的模样。
秦香絮有些无奈地给她擦着桌上掉下来的碎屑,提醒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这八辈子没吃过点心的模样,要是被路人看见,估计要以为沈鹤知虐待亲生女儿呢。
沈玲珑忙里偷闲,含糊不清地道:“好次好次,你也次。”
秦香絮看着她,问道:“你爱吃点心是随你娘吗?”
上次邓青寿宴,她没看到沈鹤知吃一块点心,就猜测沈玲珑这德行,该是随了她娘。
沈玲珑顾着吃,张不了口,就用力地点两下头,她本来就吃得急,不点头还好,一点头,可不就立马呛着。
秦香絮赶紧替她倒了杯茶水,让她喝。
但沈玲珑只喝了一口,就立马拿手推搡着,一副抗拒的模样。
秦香絮不解:“茶水怎么了吗?”
沈玲珑好不容易缓过气,解释道:“我不爱喝茶,苦苦的,难喝死了。”
“不喝茶?”秦香絮问:“那你桌子上放茶壶做什么?”
闻言,沈玲珑把手伸进桌底,摩挲了一阵,掏出来一个小罐子放到桌上,说:“我平日都加糖喝。”
秦香絮看着她:“这事儿你爹知道吗?”
沈玲珑扭动着身子,用央求的口吻说道:“公主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爹爹,他不肯的。”
秦香絮叹口气:“那你还不藏好,放桌上,指不定哪会儿就被人瞧见。”
沈玲珑嘿嘿地笑了两声,立马把糖罐子又藏回原来的地方,然后继续她的吃点心大业。
桌子上摆着的点心琳琅满目,吃起来也要费些功夫,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沈玲珑吃完了,吃得一点不剩,肚子都变得圆滚滚的。
秦香絮拿帕子替她擦嘴。
沈玲珑从凳子上下来,刚准备拉秦香絮出去玩儿,但刚走没两步,就有些痛苦地顿住步子,然后慢慢地蹲下来。
秦香絮吓了一跳,赶紧问:“你怎么了?”
沈玲珑的脸色很难看,但她还是嘴硬道:“我没事,我没事。”
秦香絮一看就知道她出了问题,正想让双儿去喊门外的丫鬟,但沈玲珑拉住她的袖子,恳求道:“不行的不行的,要是爹爹知道我吃点心吃撑到这个地步,以后肯定就不许我吃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秦香絮看沈玲珑面色发白,额头也浮着虚汗,当下什么都顾不得了,连忙叫门外的丫鬟进来。
沈玲珑因为撑得受不住,最后都不是自己上床,而是被人抬上去的。
令狐率坐在床边感慨万千,没想到他一个声名在外的医圣,竟然有一天会沦落到给小儿消食的地步。
沈鹤知问:“怎么样?”
令狐率摸摸胡子,笑道:“没事没事,吃撑了而已,我开点消食汤就好了。”
沈鹤知冷眼看他:“你笑什么?”
令狐率的笑容僵在脸上。
但让沈鹤知不高兴的显然不止令狐率一人。
他又看向秦香絮,说话的语气不算好:“你就不能拦着她,别让她吃那么多?”
要真是她的错,秦香絮也就认了,但她哪里能想到沈玲珑居然会把点心都吃完,她还以为沈玲珑这么大的孩子,分得清饥饱,懂分寸呢。
秦香絮越想越不服,她作为客人,竟然要挨批,父皇母后都没这么凶地跟她说过话呢。
当下就呛回去:“还不都赖你,你叫人上那么多点心做什么,你少上点,她不用我拦,都吃不了那么多。”
不待沈鹤知开口,秦香絮就又指着在床上的沈玲珑道:“还不是你把孩子管太紧,让她成天惦念着点心,要是每天都吃一点,她至于急成那个样子吗?”
沈鹤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神泛着冷意。
秦香絮瞪回去,“你还有心思看我,你看看你女儿呢!”
床上的沈玲珑蔫了吧唧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唉声叹气。
沈鹤知看了一眼,就再没有心思说秦香絮,问着丫鬟:“消食汤还没好吗?”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厨房煮着呢。”
消食汤没一会儿送到,但如何让沈玲珑吃,又成了问题。
令狐率开的消食汤,里头除了药材,还加了山楂酸杏,对沈玲珑这种嗜甜如命的人来说,喝上这样一口又酸又苦的东西,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所以纵然沈鹤知怎么喂,她也硬是紧闭着嘴,一口都不肯喝。
秦香絮看着沈玲珑难受的模样,又看着只会举勺的沈鹤知,不再犹豫,上前两步就从他手里把碗勺抢过来。
沈鹤知皱眉:“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当然是给孩子喂消食汤。”秦香絮举着勺子,半是哄半是威胁道:“还想不想吃糖,想不想要糖罐子了?”
此话一出,原本倔得跟头驴一样的沈玲珑,竟然张开了那张死硬的嘴。
秦香絮见状,赶紧给她小口小口地喂起来,沈玲珑还撑着,所以就算喝消食汤,也不能一下子喝很多,只能非常慢地喂。
这是个非常耗时的过程,秦香絮举着勺子也很累,但更累的是,她还要面对沈鹤知的视线。
等最后一勺消食汤喂完,她干脆地把碗勺放到一边,回头问道:“看什么看?”
沈鹤知明白她在气头上,但他心情也没有多好,但因着要问话,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是如何肯让玲珑喝汤的?”
沈玲珑的性子,他太清楚了,这样酸苦的消食汤,她为了不喝,估计能跟他拼命。
往日她生病,沈鹤知为了给她喝药,都要花几个时辰说给她买很多点心,从此不会给她喝药之类的话。
所以对秦香絮用一句话说服沈玲珑,沈鹤知感到非常意外。
闻言,秦香絮冷哼一声,语气很冲:“你平日那么忙,哪儿有工夫关心你女儿,当然不知道了。”
沈鹤知关不关心沈玲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谁让秦香絮现在在气头上呢,她不说点呛沈鹤知的话,实在是心里难受。
沈鹤知听她这语气,便知道她不打算说,当下也不再开口,只看着床上的沈玲珑。
一旁的双儿,偷摸地觑了眼外头逐渐昏黄的天,犹豫再三,还是朝秦香絮道:“公主,柳公子还等着呢,咱们得赴约了。”
“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秦香絮只顾着生气,把正事抛诸脑后。
她起身朝床上看,正准备跟沈玲珑辞别。
但沈鹤知却先对上她的视线,气极反笑:“臣再忙,哪里比得上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