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不疑有他,接话道:“野猫在外头闯荡,是要靠本事吃饭的,自然比不得家猫温驯。”
沈鹤知没再多说什么,抱着熟睡的沈玲珑进了马车车厢。
车厢内宽敞,正中的小桌上还摆着安神的熏香,一线缥缈清幽的淡白从铜炉里升起,悄无声息地弥漫成袅袅的烟气云雾。
沈玲珑睡得很沉,纵然方才沈鹤知和李成说了许多话,她也未有任何要转醒的迹象。
一张还未张开,便已然有绝色之貌的稚嫩脸蛋上,层层密密的睫毛沉静着,眼尾微微上扬,似有水色浸染,说不出的好看。
沈鹤知低头看着她,沉吟道:“......果然是很像。”
这不是李成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很像”两个字,原先听的时候还不解其意,如今倒是明白了,笑道:“小姐是夫人的孩子,长得自然是像夫人。”
沈鹤知听完,摩挲着指尖,似乎在想着什么。
李成转头,见沈鹤知面容隐匿在车厢暗处,影影绰绰地看不分明,以为是他说错话,碰到了主子的伤心地,便一扭话题道:“那段登达又递了拜帖来,像是不见到主子就不肯罢休似的,实在是烦人得紧。”
沈鹤知从自己的思绪中脱身,问道:“又递了?”
“是啊,上次拒完还没有两天,就又送来了,”李成咂摸两下嘴,说:“不过主子放心,我早就已经拒了。”
沈鹤知简明地嗯了一声,说:“若他下次再递,不要拒了。”
“得了,我保证还给您拒了,”李成下意识说完,反应过来主子的话变了内容,但以为是听错,问道:“主子您的意思是,下次收拜帖?”
“我不见,他不就一直送吗,”沈鹤知抬手,替沈玲珑抚平眉心的褶皱,说:“既然如此,那我就见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李成问:“那在府中见,还是?”
沈鹤知想了想,说:“就不在府中了,你另找个地方吧。”
“是,”李成又问:“那带小姐去吗?”
沈鹤知看向他:“你怎会有此问?”
李成其实清楚沈鹤知处理公务的时候不会带沈玲珑,但他今日看主子都为了小姐,破天荒地赴宴,就以为沈鹤知要一改从前对沈玲珑的压抑管教。
沈鹤知从他的愕然里读懂他的思绪,解释道:“偶尔带她出门一两次就够了,不然等心野了,再想收就收不回来。”
李成一副很懂的模样,点点头道:“我懂我懂,就跟家猫在外头放久了,会重新变为野猫一样,主子的担心我都清楚,不过您放心,小姐乖巧懂事,绝不会变成那种不听话的野猫。”
沈鹤知薄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李成摸不清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只好有些尴尬地摸摸后脖颈,打算回去的一路上,要是主子不先跟他说话,他就不开口。
而事实上,沈鹤知从那之后,确实是一句话都没说。
==
秦香絮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公主府,脱衣、沐浴、穿衣、喝药,一切流程都以飞快的速度进行,但她身子太差,纵然经过这样的亡羊补牢,她还是结结实实生了一场大病,高烧都烧了三天才退。
她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身上温度烫得吓人,一直在出汗,嘴里却一直念叨着冷,把双儿跟晴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发烧昏迷期间,唐元霜听说了秦香絮那晚在府中发生的事,带了礼来上门赔罪,但因秦香絮高烧不退,晴雪拒了见面的请求。
等秦香絮烧退,人稍微精神点,已经是三天后的事儿了,三天内她除了药,基本上什么都没吃,下巴都瘦的发尖,整个人憔悴的厉害。
晴雪一直让厨房备着吃食,好让秦香絮苏醒后能及时吃上东西,但她重病初愈,胃口不佳,最后只喝了些百合鸡丝粥。
秦香絮轻轻摇头,示意双儿不要再喂后,转头看向晴雪,问道:“这三天有发生什么事吗?”
她昏迷时,府中的事务都一应交给晴雪处理。
晴雪点点头,说:“柳夫人上门求见过公主,但奴婢以公主身体不适推脱,柳夫人放下东西便走了。东西如今都放在库房内,公主若要看,随时可看。”
秦香絮问话的声音很小:“都是些什么?”
她身体尚未好全,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力气也不大用得上,所以整个人就只能柔柔弱弱地靠双儿托扶。
没了往日的活泼劲儿,她倒多了几分娇弱清丽之美,像是微雨中缀枝的梨花,分外惹人怜惜。
晴雪应声道:“都是些补身体的名贵药材。”
秦香絮一开口就十分明确:“就只留下了药材?”
晴雪立刻被提醒了:“不止药材。”
皇家公主好端端的在将军府落水,这事儿往大了说,是有人蓄意谋害,往小了说,也可以是不慎失足。
但不管是大是小,在事情盖棺论定之前,柳府都必须要给秦香絮一个交代,不然她要是真闹到秦景跟前去,整个柳家上下都要跟着受牵连。
秦香絮深吸一口气,朝晴雪道:“说。”
晴雪:“据柳府家仆所言,那日在花园中,除了公主,还有一名女子。那女子叫程蓉,是户部员外郎程文君的女儿。”
双儿在一旁听得直皱眉道:“从六品的官,连见到公主都难,他的女儿,更无可能跟公主有过节了。”
“是这个道理,”晴雪点头,“但公主说过,是有人推了她,她才会落入水中的,既如此,公主对这程蓉可有什么印象?”
秦香絮思考一阵,确定她没有见过程蓉,才摇头道:“不曾,那夜我是第一次遇上她。”
晴雪若有所思:“难不成那晚还有别人在?”
“没有,就是她。”秦香絮很快下了论断。
晴雪问她接下来的打算:“那公主,咱们——”
秦香絮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一片清明,她提议道:“如今春来草长,护城河上的景色应该很是不错,咱们挑个晴朗的好日子,坐船游河怎么样?”
双儿连忙摆手,劝说起来:“公主您病还未曾好全,怎么能再去游河吹风,要是再掉进河里去——”
她话说到一半,自己拿手打了两下嘴巴,“呸呸呸,我瞎说什么呢,公主才不会掉进河里头去呢。”
晴雪明白秦香絮的意思,很贴心地笑道:“美景若无人共赏,再美也会失了兴致,公主想要谁陪同呢?”
秦香絮跟着笑起来:“你去李国公府上替我送请帖,我要请李、凝、娆,李二小姐,共同陪我赏玩。”
她在说名字时,刻意咬了重音。
晴雪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她走后,双儿还在担忧:“公主您非要现在去游河不可吗,咱们换个日子,等天热了再去不成吗?”
秦香絮病中精力有限,也懒得再说那么多,只随意拿起一块点心,塞到了双儿口中。
双儿一开始还想张嘴再多说两句,等舌尖尝到了点心味,便只顾在一旁嚼嚼嚼。
秦香絮见她终于不再跟蜜蜂一样嗡嗡作响,房间内终于安静,便在床上躺下,小憩了一会儿。
晴雪回来时,叫醒她说:“李二小姐推说身子不适,不能赴约。”
秦香絮对这个答案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勾唇道:“这么巧,她也在病中啊。”
她又道:“今日不能赴约,那你明日再送,明日再无空,后日接着送,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跟她耗。”
晴雪不住地点头说是。
秦香絮又补充道:“不过下回你去送请帖,就不要悄无声息的,最好多带些人,动静闹得大些,让越多人知道越好。”
晴雪:“奴婢明白了。”
秦香絮轻笑,但笑意却未达眼底。
原先在安华寺,李凝娆虽然也总在她眼前蹦跶,但那时她干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事,这些污蔑陷害的手段,她在宫里见得多了。
原先秦香絮还没有打算那么快处置李凝娆,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她的性命上来。
若那晚她不懂得游水,恐怕真就要在冷冰冰的池塘中淹死了。
秦香絮很惜命,非常非常。
所以李凝娆既然敢把主意打到她性命上来,那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秦香絮对送请柬这件事,有十足的自信,李凝娆不敢不来,也不能不来,就算她不来,她家中的那些人,也会把她绑来。
毕竟公主邀游,她若千推万拒,那皇家成什么了?
秦家的天下,要是连她一个李氏人的主都做不了,那可是要变天的意思。
秦香絮安安心心地在家养病,然后日复一日地送请帖,李凝娆的拒绝只坚持了五天,第六天,李家就主动派人说愿去。
为此,秦香絮特地挑个晴好的上午,准备了艘坚固豪硕的船来等李凝娆。
四月的时节,万物甦醒,到处都是一片盎然的碧翠色生机,挤挤簇簇的繁花像是上等宝石,晶润欲滴,随风暗送幽香。
暖阳一分分升上来,把浮游于天地的薄雾吹散,露出峻拔高耸的青山,飞鸟于天际一掠而过,身姿落在滚滚河水中,便点缀出一幅世所罕见的水墨风景图。
秦香絮百无聊赖地坐在船头,感受着掠过河水的清风轻抚她墨发,有一下没一下地哼着歌,不过歌是她随口唱的,不成曲调。
双儿小心地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河水,有些胆战心惊,她下意识地想要拉晴雪的袖子。
不过晴雪的注意力放在别处,她朝秦香絮低头道:“公主,那位到了。”